一撇，一捺，一人生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
記得最初，朗朗的書聲，滿城紙墨的香，梔子的花緒輕盈地飄散在鼻尖。我還記得，你教我的那些，人性本善。
你說：“一撇，一捺，這是個字呀，叫做人，左邊的一撇是你，要快快樂樂健健康康的活著，右邊的一捺，也是你，是醫生，是老師，是科學家……只要是你喜歡的，那就做吧。但是啊，要記得，你要學著做人，做好人，做有用的人。”
你說的話，我都記著，每年的梔子花都開了，我也長大了。可長大了呢，我又做什么呢。
你摟著我在懷里，輕聲笑著，給我講起他的故事。
你說，記不得是多久之前了，那時下著大雨。他一個人，望著那架鋼琴，發呆。
他總是用那雙高傲的有些凹陷的眼睛看著別人，眉毛倒掛，像兩座剛剛修建防守嚴密的哨臺。而此時，他的眼睛看著遠處的自己，帶火的目光似乎熄滅了許多。
他一個個地撫摸著鍵盤，白的，黑的，接著兩個，三個。他放上一只手，然后是另一只。那些曲譜在他的心里早已倒背如流了，似乎每一個音符的力道，它的憤怒，它的形狀，它的生命，都像是血液一樣沸騰在他的軀體里。
他皺著眉，有些遲疑的按下第一個鍵符。
什么都聽不到。
他愣了。接著按下一個，再下一個，再再一個……最后他把整只手都重重的砸在了鍵盤上！
依然沒有，什么都沒有。
甚至都聽不見“嘭”的手指的聲音。
他頹然地坐在椅子上，張揚的卷發此刻像是傾盆一潑大雨刺啦啦的打壓下失去了生機。
該怎么辦。
他問自己。
放棄吧，你不再是以前的你了。命運已經將你打敗了。你別無選擇。你還能做什么呢？
能做什么？
能做什么……
他望著他的鋼琴，仿佛還在金色的朝陽般的大廳里，他演奏，臺下掌聲雷動。轉眼，他從臺上跌了下去，跌得很深很深，深的仿佛看不見底。
他猛然驚醒。背上都是冷汗。
難道我要放棄嗎？
不！
他是聾子。
可誰說聾子不能彈琴，不能聆聽，不能演奏？他的心里仍記得每一個音符的美麗，記得它們的每一句訴說，記得它們每一次嘆息和吶喊。
他不會忘。
于是，他的雙手舉起，重重的壓下，同時迸起的是眼中那濃烈的如鮮血的火焰，用生命點燃的戰火同命運高聲宣戰……
故事戛然而止。
你看著我，我看著你。似乎不用言語，我已經聽到你想說的聲音。
你想說，人生下來只是一具軀殼，一個未完成品，我們需要用許多東西將它塞滿，重塑一個形狀。
你想說，過程很漫長，但是心靈的路途卻永遠不嫌出發的晚。
你想說，我們都能像他一樣找到自己的永遠銘記的音符，也許它只是一個單音，也許它只是一聲有音調的呢喃。但那也是生命最美的贊歌。
你想說，只要尋找，終能到達。
然而你微微一笑，牽著我的手，站在我的身旁，領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