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麗人生的散文
我姐姐長得漂亮,這是許多人所熟知的。小時候與姐姐出去逛街或者串門,常會遇上一些驚羨和游離的目光,多半是男性的,女人的目光則附加了許多忿忿與妒意。
姐姐也分明感覺到這一點了,就顯出幾分矜持,隨著身體的適度擺動,脖子也跟著不勝負荷似的微微顫動。我上了大學以后才慢慢悟出藏在這種作派后面的美氣和傲氣,以后又讀魯迅的《藤野先生》,便舉重若輕地解悟了“大清國留學生把脖子扭幾扭”的意蘊。不過在當時,我只以為跟著姐姐會有糖葫蘆吃,所有的聰明都用在姐姐左邊褲袋里的皮夾子上,自然不會有太多的想像了。
姐姐二十三歲上,我去讀大學了。出門時,姐姐正在梳妝。透過鵝卵形的梳妝鏡,我發現姐姐的秀發像瀑布一般抖動,無瑕的面孔像滿月一樣姣好,眼睛大而明亮,用它無聲的語言鳴奏出一支淙淙流淌的春天贊歌。我從來沒有那樣鄭重地審視過姐姐,所以當時留下的印象是難以磨滅的。那時候我已經十八歲,嘴邊已有了一圈淡青色的茸毛,我以一個準男人的眼睛發現姐姐已進入了生命的春天,當時除了暗暗祝福,還能說些什么?大學一年級時,與姐姐通過幾封信,也曾給她寄去幾本歐洲文藝復興時期的名著。我知道姐姐只有初中的`學歷,便一并把手頭僅有的漢語大字典也寄了去,信里說:“把這本‘不說話的老師’也奉上,為你助讀。”不久就收到姐姐的回信,大意是“家里鬧出你這個秀才就夠了,姐姐這年紀還瞎摻和啥”,所寄的東西都原封退回。
一年以后,姐姐結了婚。因恰逢期考,我沒趕上喝喜酒。倒是心里有一種失落,似乎姐姐的愛心被人分享了,莫名地多出一份凄楚與孤獨。同時又勾起一番對自己的“終身大計”的思索,暗暗思量非姐姐這樣的女子是決計不娶的,縱然不是為了郎才女貌,也愿意為那份天資麗質而苦覓終生的。
畢業前夕,回了一次家。我與姐姐見面,竟然相對無言。這情形多少有點尷尬的,至今想起來也不過平添了幾分落寞。事后我聽姐姐在隔壁跟媽說差不多認不出弟弟,讀了幾年書想不到就恁地俊起來了。我說不清有一種怎樣的感覺,雖然在學校里也偶然照照鏡子的,卻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個“俊”法;只有一點卻明白不過,我這雙熏染了墨馨書香的眼睛已變得過于苛刻了,幾年少聚,總覺得姐姐身上少了些什么,是這明澈的眼睛太過坦白?還是那璀璨的笑容缺少溫婉?我一下子理屈詞窮起來,那感覺欲辯忘言,如梗在喉,后來帶著隱隱的負罪感,我還私下參閱了姐姐姑娘時的玉照,所有的心得也大抵如此。于是,一尊偶像的毀滅使我陷入了深深的迷惘——姐姐,你就一點也不了解索黑爾·于連,還有渥倫斯基?這樣要求一個做工的姐姐似乎不太公平的。但和姐姐的這一次晤面,使我發現自己真正地長大了,有了一種文化人的自信和自得,便習慣用一種君臨的眼光去睥睨交臂而過的美男美女;有時從故紙堆里參了禪出來,也少不了為忙忙碌碌、蝸居市井的飲食男女們徒作惋嘆。
而且,這在我的生命史上無疑是值得大寫特寫一筆的,因為回校不久,我突然發現自己原來早已深愛著班里的一位長相平平、氣質淡淡的女孩子,一下子覺得她“平”到好處,“淡”得有味,就一頭扎進去,少不了琴瑟唱和,信誓旦旦,似乎幾經曲折,幽徑度盡,眼前豁現心儀已久的桃源凈土,瘋狂和執著就自不待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