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子

　　他，是個富家少爺。
　　年輕時的他和城里其它的富家公子一樣，喜歡在酒足飯飽之后到茶苑里泡上一壺茶，聽上一段戲，和自己同來的好友吟上幾首詩，閑談一些趣事。
　　她，是茶苑里的一名花旦。
　　她天生麗質，美麗動人，尤其是當她穿上彩衣，畫上戲妝時，更是有仙子一般的神韻。而她百靈鳥般的嗓音，更是令所有聽過她唱戲的人流連忘返，幾乎她的每一次出場，都會令茶苑的生意萬分紅火。而他，就屬于那種從來不缺席的看客。
　　五年后，他成婚了，他的父母為他定了一門官府的婚事。
　　成親當晚，他看著坐在床頭，一身紅裝的新娘子，腦海中浮現的卻是在戲臺上低吟淺唱的她。
　　婚后，即使家中瑣事再繁忙，他每月必定會抽出幾天空閑去茶苑聽戲。有時，也會帶著兩歲多的兒子一同前往。
　　“看，那是你云姨。”每當她出場，他就會興奮的指著臺上濃妝艷抹的女花旦，然后不厭其煩的向兒子介紹。
　　但是兒子似乎完全不懂，只顧著興致勃勃的咬著手中的甜糕。而他，則依然端坐在座椅上，面帶微笑的聽著她吟唱著戲文。
　　十年很快過去。
　　一位少年快步走入已然有些破舊的茶苑，戲臺上，她依然濃妝艷抹，依然唱著父親最喜愛的西廂記。但她的動作已不如往日靈活，嗓音也已不如以前那般動聽。臺下的觀眾雖仍有不少，但是也全無以前那般熱情，除了他，也就是少年的父親。
　　他依然坐在二樓正對著戲臺的那張八仙桌旁，依然會在她出場時興奮的向旁邊的人介紹她以前的故事，依然會在她下場時大聲叫好。仿佛對他來說，一切都沒有變過，一切都和以前一模一樣。
　　“爹，娘喊您回去。”少年拍了拍他的肩膀。
　　“再等一會兒，等你云姨把這段唱完。”他把頭靠在椅背上，一副十分享受的樣子。
　　少年看著椅子上的父親，嘆了口氣，在父親身旁坐下，安靜的聽臺上的女子將西廂記唱完。
　　轉眼又是十年。
　　一位青年快步走入早已破敗不堪的茶苑，昔日的門庭若市早已不復存在，如今只剩下稀稀拉拉的十數個往日的常客依然會在閑暇時間來茶苑中飲茶聽戲。而她，則是已經人老珠黃，嗓音也已經變得晦澀沙啞，但他，卻每月都會在二樓正對著戲臺的八仙桌旁出現。
　　“爹，您該回家了。”青年站在他身旁，有些欲言又止。
　　“再等一會兒，等你云姨把這一段唱完。”依然是輕松，快活的語調。
　　“……”青年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沒有說什么，只是看了眼臺上仍然在賣力吟唱的她，嘆了口氣，轉身離去。
　　恍惚之間，又是十年過去。
　　青年也已步入中年，而他，卻是老了。
　　中年人推開布滿灰塵的茶苑的大門，整個茶苑到處都布滿了蛛網和灰塵，顯得死氣沉沉。中年人輕車熟路地走上二樓，來到那正對著戲臺的八仙桌旁，看著座位上有些佝僂的背影，眼眶有些泛紅。
　　“爹，走吧，回家了。”中年人哽咽著拍了拍他的肩膀。
　　“等會兒，等你云姨把這一段唱完。”他依然很輕松的說出了這句話。
　　中年人望了望空無一人的戲臺，眼淚如同決堤一般流下，他多么想罵醒父親，告訴他那個他明明知道，卻不敢承認的事實——云姨在一月前就已經得病去世了，終生未嫁。
　　“嗯，好，聽云姨把這段唱完。”中年人拭去眼角的淚水，呼了一口氣，拉過椅子，坐在父親的身旁，聽著父親講述著云姨年輕時的故事，仿佛在戲臺上，那個美麗的女子依然在用百靈鳥般的嗓音吟唱著戲文，仿佛他依然是當年風雅自由的年輕公子……
　　仿佛這三十八年的經歷對他來說，只是一場永遠醒不來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