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飯碗

　　1．李總的故事
　　這天，李松接到報社的任務(wù)，去采訪省優(yōu)秀企業(yè)家李東勝。在李總辦公室里，他發(fā)現(xiàn)了一件怪事，墻上掛著一位老人的遺像，桌上卻擺一只搶眼的大海碗。李松忍不住問：“李總，您這碗是……”他呵呵一笑：“是我這輩子的吃飯碗。”他一愣：“吃飯碗？”李總沉思了片刻：“你不是來采訪的嗎，那我就給你講講這個碗的故事吧……”
　　我出生在農(nóng)村，爹媽是老實巴交的農(nóng)民，刨了大半輩子的土坷垃。從懂事起，我就暗暗發(fā)誓，長大后要掙很多的錢，讓他們好好享幾天福。
　　高考落榜后，我決定去省城闖蕩掙大錢。臨走這天，一直悶聲不語的爹，忽然不知從哪里找出個大海碗：“這是我在外用過的吃飯碗，現(xiàn)在就傳給你了。”我沒有動：“爹，現(xiàn)在誰還用這種碗吃飯啊！”他瞪了我一眼，我就不敢吭聲了。我打小就怕爹，他平時不愛說話，但說一句就是一句。
　　媽把大海碗用布裹好后，小心地放進(jìn)了行李中：“出門在外，可不能沒有自己的吃飯碗啊！”我聽后哭笑不得：“不就是個吃飯的碗嘛，滿大街都是！”爹忽然生氣了：“你知道啥是吃飯碗嗎？”正在這時，傳來幾聲車?yán)�叭的響，進(jìn)城的車到村口了。我正巴不得呢，一把提起包就往外走。媽忙追出來：“記著，千萬不能把自己的吃飯碗丟了！”
　　到了省城，我在一家廣告公司找了份跑腿的工作，快滿一個月時，公司突然被工商局查封了，原因是制作騙人的假藥廣告。我一分工資沒拿到，只好四處找工作，半個月過去了，卻始終沒找到，眼看身上帶的錢已沒多少，急的我滿嘴起泡。
　　一天，我忽然接到一個電話，對方姓李，是一家公司的人事經(jīng)理，看了我在網(wǎng)上發(fā)的求職簡歷，通知我去面試。要是干得好，一年能掙十幾萬，我一聽就動了心。面試時，李經(jīng)理問：“你想不想發(fā)財？”我說想。他又問：“想掙多少錢？”我想了想說：10萬。李經(jīng)理笑了：“10萬能干啥，你應(yīng)該回答100萬，甚至1000萬！”說完，讓我明天來上班。
　　公司是個獨棟小樓，一層辦公，三層是宿舍。放好行李后，我就被叫到了二樓的會議室，說是對新員工要進(jìn)行一周的培訓(xùn)。講師讓大家把手機(jī)關(guān)上后，集中鎖在了一個柜子里。我當(dāng)時感覺有些不對勁。聽她講完一番夢想啊價值財富之類的開場白后，我心中頓時一驚，冒出了個可怕的念頭，這不會就是網(wǎng)上所說的傳銷吧？
　　利用去廁所的空當(dāng)，我仔細(xì)觀察了一番，發(fā)現(xiàn)每層樓都有兩個高個子晃來晃去，窗戶早就裝上了防盜網(wǎng)，無論我到哪里，身后總有幾雙眼睛緊盯著我。我看過不少關(guān)于傳銷的帖子，只要被騙進(jìn)來就很難逃出去，他們先洗你的腦，然后逼你伸手向家里要錢。
　　種種跡象表明，這里就是一個傳銷窩點，必須盡快逃離。但是，如何才能順利地逃出去呢？經(jīng)過一夜的苦思冥想，我終于想到了一個辦法……
　　2．金盆難洗手
　　在培訓(xùn)課上，別人都在認(rèn)真聽課，只有我在不停地打瞌睡，直到講師點名后，才勉強(qiáng)打起精神。中途，講師讓我回答提問，我不是一問三不知，就是驢唇不對馬嘴，讓講師十分惱火。
　　講完課后，她主動找我談心，問我有啥夢想？我說娶個漂亮媳婦。她眼睛一亮，追問：“娶漂亮媳婦要有什么？”我卻搖了搖頭。講師有些失望：“要有錢，沒錢誰會嫁給你個窮光蛋？”我哦了一聲：“那我就打光棍唄。”
　　到了晚上，大家聚在一起談夢想談未來，我的夢想就是呵欠和眼淚，天天如此。到了第三天，李經(jīng)理終于找我談話了：“你家里有錢嗎？”我說有糧食。他又問：“要是叫你父母匯一筆錢來投資，能匯來嗎？”我搖了搖頭：“他們還指望著我給家里匯呢。”李經(jīng)理不死心：“你有多少同學(xué)和朋友？現(xiàn)在還聯(lián)系嗎？”我傻傻的一笑：“他們都不找我玩。”最后，李經(jīng)理嘆了口氣：“看來，你不適合在我們公司發(fā)展，還是回家做你的白日夢吧。”
　　我按耐不住內(nèi)心的喜悅，收拾好了行李，裝作不太情愿地離開了公司。出門時，一個男子惡狠狠地警告：“記住，出去以后不許亂說，不然就割掉你的舌頭！”
　　我來到了火車站，買票時，才忽然想起，身上僅有的那點錢，已經(jīng)被公司扣了伙食費。我身無分文在街上游蕩了一天，內(nèi)心充滿了矛盾，如果就這樣兩手空空回去，怎么去見爹媽？要是不回去，又該咋辦？思前想后，我忽然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
　　當(dāng)我再次出現(xiàn)在公司時，李經(jīng)理居然不相信，要我拿出誠意來。無奈之下，我第一次違心地?fù)芡�了家里的電話，騙來了5800元的投資款。經(jīng)過一周的培訓(xùn)后，我通過QQ和電話，把全部的同學(xué)和朋友捋了一個來回，然后用盡各種辦法，騙來了幾十個人，慢慢地編織起了自己的蜘蛛網(wǎng)。半年時間里，這張網(wǎng)越編越大，我也從塔底一步步邁到了塔頂，成了公司的骨干成員之一。
　　過年時，我沒回家，第一次給家里匯了一大筆錢。收到款后，爹就打來了電話，沒頭沒腦問：“這么多錢是你掙來的嗎？”我小心回答：“爹，你就放心花吧，是我憑本事掙來的！”爹哼了一聲：“你給我聽好了，辛苦錢萬萬年。要是在外頭胡來，回來我打斷你的腿！”我再三向爹保證。末了，他又特意安頓：“那個吃飯碗，不能丟掉，囫囫圇圇給我?guī)Щ貋恚�聽見了嗎？”說完，就把電話掛掉了。
　　我從行李箱中翻出那個一次也沒用過的大海碗，心里忽然害怕起來，難道爹聽到啥風(fēng)言風(fēng)語了？想起這大半年里，我雖然掙了不少錢，但每天都過得提心吊膽，生怕突然有一天就被警察逮走。當(dāng)天夜里，我做了個惡夢，一個同學(xué)逃出去后報了警，我聞訊連夜躲回了家，爹卻黑著個臉，手握牛鞭逼我去自首，媽在一邊眼淚汪汪……醒來后，我一直坐到了天亮，再次做出了一個決定！
　　幾天后，我悄無聲息地來到了一座沿海城市，打完報警電話后，就把手機(jī)卡扔進(jìn)了海里。我開了一家商貿(mào)公司，到第三年，我買了一套大房子，想把爹媽接過來，但我知道，被騙的同學(xué)和朋友一直都在四處找我，家成了我心中永遠(yuǎn)的痛。幸好帶了這個大海碗，每當(dāng)想家時，我就捧著碗暗自掉眼淚……
　　這年中秋節(jié)，家家都在團(tuán)圓，而我卻獨自在街上彷徨，心中十分凄涼。路過一家網(wǎng)吧時，我忽然心血來潮，決定進(jìn)去痛痛快快地玩一夜游戲，把內(nèi)心的憂傷趕跑。
　　上網(wǎng)后，我邀請了幾個玩家，開始捉對廝殺了起來。正殺的難分難解時，突然從我身后圍過來幾個陌生男子，把我死死摁在椅子上：“你叫什么名字？”
　　3．碗里的秘密
　　我被警察抓回了省城。爹聽到消息后，氣火攻心，得了胃出血，一個月后就走了。由于我舉報有功，再加上媽及時上繳了我的非法所得，我被判了3年有期徒刑。
　　離家4年，我終于見到了日思夜想的媽。探監(jiān)那天，媽老淚縱橫：“今天你就支楞著耳朵好好聽著，你爹為啥要給你那個吃飯碗？”我一臉慚愧，點了點頭……
　　“你爹18歲那年，一次，村長讓他到集市去賣那匹干不動活的老紅馬，誰知一去就再沒見人回來，村里人都說你爹揣著賣馬的錢跑了。半個月后，村長忽然收到你爹寄來的一封信，說出了其中的實情：在集市上，他去解手，就托了個人幫忙看馬，回來后卻發(fā)現(xiàn)人和馬都不見了。你爹沒法回來交待，就一口氣跑到了口外，想掙夠賠馬的錢才回來……
　　“在一個磚瓦廠累死累活干了近一年，你爹終于掙夠了賠馬的錢。回到村后，他就直接找到了村長，拿出一沓子錢。村長很意外：你這是干啥？你爹說：賠那匹老紅馬。村長卻一陣哈哈大笑：家里沒給你說啊，半年后，老紅馬自己跑回來啦！”
　　我聽后有些納悶：“這跟那個碗有啥關(guān)系？”媽瞅了我一眼：“咋沒有？丟馬后的那天晚上，你爹偷偷地摸回了家，不知該咋辦？你爺爺撅著胡子，在柜子里翻出了個大海碗，撩下一句話：這是給你的吃飯碗，趕緊到口外去掙賠馬的錢。聽好了，要是在碗里盛了不干不凈的東西，就休想進(jìn)這個院門！”我一下子愣住了……
　　兩年半后，因為我在獄中表現(xiàn)突出，提前半年出來了。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給爹上墳。卻被媽一把攔住了：“你爹說了，你啥時能踏實干出點名堂來，啥時才有資格去給他燒紙，不然，你就是燒了，他也一個子兒不花！”
　　我一聲沒吭，只在家住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我在爹的遺像前磕了三個響頭后，就背著鋪蓋，揣著吃飯碗，在城里的建筑工地上當(dāng)起了小工。
　　一年后，我就變成了大工，三年后，我當(dāng)上了技術(shù)員。五年后，我成立了一家勞務(wù)服務(wù)公司，擁有兩千多個搞建筑的農(nóng)民工……
　　這年除夕，媽終于松了口：“去，把你爹請回家來過年！”這是我第一次給爹上墳，我在大海碗里盛了滿滿一碗紅燒肉，恭恭敬敬地擱在墳前：“爹，這是兒子孝敬你的紅燒肉，干干凈凈的，您就放心地吃吧。”說完，就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聽完故事，李松站了起來，恭恭敬敬地沖老人的遺像鞠了一躬，然后拍了一張碗的照片。回來后，寫了一篇人物專訪，連同照片登在了省報上。
　　第三天，博物館的一位專家忽然找到李松，說那個大海碗有可能是一件珍貴的元青花。他十分驚訝，立刻帶著專家去找李總。奇怪的是，桌上的大海碗?yún)s變成了一個普通碗。
　　李松禁不住問：“李總，您那個吃飯碗呢？”他微微一笑：“昨天夜里，這里來了位不速之客，我把碗送他了。”專家一下子瞪大了雙眼：“他叫啥名字，住在哪里？”
　　李總卻搖了搖頭：“我也不認(rèn)識，他和十幾年前的我一樣，也是個走錯了路的年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