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渡船的散文
每當老河漲水,將浮橋淹沒,外婆和外公就會把兩艘木船慢慢地搖過來。一艘是打魚船,臨時改作渡船,如彎彎的月牙兒,船頭船尾是兩個封閉的小艙(存放漁網之類),船里則有較大的空間,中間有十厘米高的橫梁,橫梁上、船幫上和艙板上可坐十多人。而另一艘,則是生活船,帶篷,比渡船稍大些,如紹興的“烏篷船”。
在老河上擺渡,主要由外婆承擔。渡口旁有棵大柳樹,每到逢集的日子,樹下就擠滿了等著擺渡的人,是外婆最忙碌的時候,早上把一船接一船人渡向北岸,晌午又把一船接一船人渡回來。趕集人有挑擔挎籃賣蔬菜魚蝦的,下集人有抱回豬崽捎回雞鴨鵝苗的,外婆不嫌煩不嫌臟,總是笑臉相迎。她立在船頭,劃動雙槳,身子有節奏地前傾后仰,風吹動著她那花白的頭發,汗水掛滿了臉頰,浸透了衣衫。雖然每渡一人只收五分錢(僅能買塊燒餅,還得有糧票),但在外婆看來,自渡船泊下的那一刻起,自己便負起了一份責任:不能誤人家趕路。
是啊,不能誤人家趕路!
一個悶熱的晚上,一道閃電忽然劃破黑沉沉的夜空,一聲炸雷把我從夢中驚醒,急促的雨點“啪啪啪啪”地敲打在船篷上,外婆把我摟得更緊了。
“擺渡的!擺渡的!”急促的呼喊聲傳來。外婆猛地坐起來:“他爺爺快起來!對岸可能有人有急事。”外公似乎也聽到呼喊聲,一骨碌爬起來。按常規,像這樣的天氣是不能行船的,弄不好會船毀人亡。但外公仍將手指粗的尼龍繩,一頭系在我的腰間一頭緊緊地綁在船的橫梁上(以確保我留在船上的安全),便提著馬燈和外婆跨到搖晃的渡船上,我看見那馬燈的光亮如一束搖曳的燭火,在風雨中上下顛簸著……第二天聽外婆說,小船劃到北岸的村頭渡口后,見四個壯漢用涼床抬來的是一位孕婦,難產,急送公社醫院搶救。外婆趕緊讓他們上船,待孕婦躺好后,又和外公一起投入風雨波濤之中,艱難地駕著渡船,把他們送達河對岸。說話間,外婆連連打著噴嚏,是昨晚淋雨著涼了。那位孕婦在公社醫院順利產下一個大胖小子,十天后又出現在北岸的渡口,腳剛踏上渡船就要給外婆下跪,以謝雨夜渡河之恩,外婆趕緊上前攔阻。渡船擺到對岸,人都下了船,外婆發現我手上拿著五張一元的`紙幣,這五元錢在當時喝喜酒上份子也是一份重禮。外婆問明情況后,立即跑上岸去,硬將錢塞給那位產婦,并說除了過河錢,多一分也不能收,如果下回過河,帶上兩個紅雞蛋給小外孫討個彩頭就行了。她和陪伴她的親人們,久久地望著外婆離去的背影。
外婆擺渡的日子,也是我最開心的日子。
天一擦黑,外公就會拿起長長的竹篙撐著打魚船,外婆蹲在船頭把白色的絲網依次排到河中,第二天天蒙蒙亮起網,準能收獲七八斤野生魚來,有鯽魚、紅鯉魚、白魚條子,還有我最愛吃的昂刺魚,中午外婆便會按照漁家人河水煮活魚的做法,烹制出一鍋昂刺魚煮面魚來,魚肉嫩、湯汁鮮,面魚兒也浸透了魚香,好吃無比,我總會脹得肚兒圓。入夜,外婆會把我摟在懷里,靜坐在船頭,仰望著深藍色的夜空,悠悠地唱起民謠來:“青石板子青,青石板上釘洋釘……”此外,通點土方土法時而外出給漁民治點小病的外公,還常給我帶回小油果子之類的糕點,雖然原料極普通、做工也粗糙,在那個物質匱乏的年代,是農家孩子極少能享用的。
外婆外公疼我,我也曉得討他們歡心。當外婆一梭來一梭去地修補漁網時,我就在一旁給他們遞線球;當外婆用斷了幾根齒的篦子篦頭時,我就會上前從她花白的頭發間捉出三兩個肥胖的虱子;當聽她喊身上癢得難受時,我就會走到她的背后,將小手伸進她的衣服里幫她撓癢癢。而對愛抽煙的外公,一見他拿出長長的煙袋在銅煙鍋里裝上煙絲后,我便會拿著火柴,走到近前幫他點煙,外公總會瞇縫著眼一口一口地吸著,流露出很舒服的樣子。
30年后,我回到故鄉,凝視著那汩汩流淌的河水,不由想再聽聽外婆那擊水搏浪的槳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