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讀散文:夏至未至
不如歸去
清明
唐.杜牧
清明時節雨紛紛,
路上行人欲斷魂。
借問酒家何處有,
牧童遙指杏花村。
清明時節的陰風一起,季節的瓶子打著旋兒應聲傾倒,被禁閉了大半年的雨水瘦成一莖輕飄飄的落花,連綿不斷地往外逃逸。鋪天蓋地而來的蒙蒙薄雨裊裊地氤氳在空氣中的每一個間隙里,別在無知孩童凌亂的衣襟上,落在階前黃狗的絨毛上,繚繞在落寞游子迷離的眼眶神中,揮之不去。
肩負著一個小麻布質地的帶子漫無目的地在濕漉漉的街道上游走著,透明得像一個午夜的幽靈,沒有人會注意到我,沒有人。袋子里面是一年前遠游臨行時母親一針一線密密縫制的春衫——盡管被風雨漂洗得發白,不堪時間的粗糙打磨得露了破洞,卻仍被我視若珍寶貼身攜帶,好像這樣就能更貼近母親的溫度一點。
樹隙里躥出來的風像一只只白鴿撲棱棱拍著翅膀往袖口里鉆。裹挾著的雨絲撲面而來潤濕了衣衫,一雙破舊的布履因吃了水而更顯拖沓沉重,深一腳淺一腳地行走著,腳底間或夾雜著嘎吱嘎吱的聲響,像是打著節拍。
道旁三三兩兩的低小屋舍在雨霧的籠罩下看得朦朦朧朧,只聽得檐下斷斷續續幾聲稚嫩的雛鳥啼聲,咿咿呀呀地應和著,大概是在這紛紛細雨天得了很好的理由不出門,窩在溫暖的窠里和家人說著自己進來的見聞,討論著哪家的新燕又啄了春泥。
路上的行人絡繹不絕,老老少少黃發垂髫,在人間風雨里相互扶持著,結伴前行。女人口中說著聽不太懂的本地鄉音,卻如大珠小珠落玉盤,字字圓潤音韻曼婉,煞是好聽,正像這江南水鄉緩緩流淌的條條清溪。行人們該是踏著相同的步子,去往不同的山頭,撥開離離的青草,祭拜逝去的親人的吧:為隆起的墳包鋤鋤枝枝蔓蔓的野草野藤,替長眠地下的死者捎上幾串冥錢,敬上一杯生前沒來得及喝的醪酒。逝者已去,睡成了一座靜默的山丘,再多的悼念也不過是為了彌補他們尚在人間時沒有完成的`遺憾。唯有珍惜眼前人吧。
幾步開外一戶人家宅前三兩株棠梨花開未落,密密匝匝宛若不化的白雪,披上一樹銀裝,詩意地為老宅撐起一把花傘,亭亭如蓋。屋頂一陣炊煙環璇而上,宛如一匹素色的絲絹散開在半空。既是清明寒食節,為何卻生起了炊火?是奶水不足的新婦在灶前草草地燃起了生柴給初生的嗷嗷待哺的嬰孩細細熬著米糊?抑或是是久病不起日漸瘦削的老翁側臥在病榻等著喝上最后一碗滾燙的稀粥?還是妻兒備了一桌盛宴替風霜雨雪里遠征數年飽經滄桑歸來的男人接風洗塵?大概人世的悲歡離合都默默蟄伏在這瓦屋里,而這人間煙火便作了最好的注疏。
雨勢不住,今年的清明略帶寒意。不知家中的老夫身體是否還康健?母親是不是又站在村口斜柳旁癡癡地望兒歸家?鳥兒尚知回巢我又何嘗不想歸去呢?奈何當日不甘做轅中駒今日遠游不居官位不取進仕又有何顏面歸家?游子的路,在那古道西風里,在那嶙峋的瘦馬腳下,在那嗚咽的鴉蹄中。而此時此刻,我只想尋一個住處添一壺春酒不醉不眠。
迎面有牧童懶懶地騎在牛背上,牽著一枝嫩嫩的細柳笑從雙臉生,仿佛自己將整個春天都握進了手心。
止不住疲累的侵襲,橫路攔下牧童,“小孩兒,這附近可有酒家?”
稚嫩的小手一揚,指著掩映在一片杏花深處里酒肆招搖的小店,又把弄著柳條咯咯笑著走遠了,帶著歡脫脫的春的氣息。
穿枝拂葉來到酒肆門前,抬頭望見旌旗上寫著:杏花村。擇窗坐下,叫了一壺老酒。隔席有一人,風塵滿面,鬢角如霜,扛著壇咕咚咕咚將酒灌進肚腸。想來,應同是天涯淪落人,掄起酒壺同座對飲,不言不語,只是吞咽,五臟六腑頓時回暖。
來!干了這一壺叫往事的濁酒,把這半生的滄桑一飲而盡,從此,絕口不提。
雨漸漸弱去,窗外杜鵑聲聲泣血――不如歸去,不如,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