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欣賞：憶祖母

散文欣賞：憶祖母

　　祖母如若在世，也該一百開外的年紀了。如此算來，老人家還是一個大清王朝走出來的女子。

　　記憶中，祖母渾身上下都是暗的發(fā)黑的青衣青褲，除此之外，別無二色。所有的衣服也都清一款的立領，一排盤扣繞過胸到腋下再到腰間，這樣的裝束，足以包裹住每一寸不該外露的肌膚。印象特別深刻的是那身青黑的褶子羅裙，嚴嚴地裹住碩大的掩腰褲，只露出三寸金蓮踱呀踱。

　　小時候，看著自己滿身的花花綠綠，煞是好看，于是總纏著奶奶脫掉那身灰不拉幾的土布，奶奶哪肯，最終落得個邊抹眼淚邊大叫：“奶奶不聽話！”這還不夠，總是嫌她衣服上的兩層門襟實在多余，甚至偷偷地用剪刀剪去藏在里邊的小門襟，大功告成后表功炫耀：“奶奶，這下就涼快多了！”

　　如此的裝束直至九十年代才有所改變，的確良的圓領短袖，人造棉的碎花褲子，全棉的棉毛衫棉毛褲，針織的線衣線褲，還有時尚品牌——“鴨鴨”羽絨服祖母終于從大清走進了現(xiàn)代。唯一不變的是花白頭發(fā)盤成的發(fā)髻，還有那根陪伴她一生的銀簪子。

　　祖母識字，尤其讓我驚訝的是她比我更識繁體字。小時候過年貼對聯(lián)，祖母總喜歡背著手振振有詞地念起大門上的紅底黑字：春回大地、福滿人間；生意興隆、財源廣進；歲歲吉祥、年年如意

　　母親生我的時候，祖母已經(jīng)七十開外了，耕種收割都交給父母，祖母呢，則洗衣做飯，外加照看襁褓中的我。冬天站在草窠里，腳下火盆烘著，祖母邊燒鍋邊逗我說話；蹣跚學步了，我走到哪兒，她跟到哪兒；再后來，腳丫子靈活了，她走到哪兒，我跟到哪兒。上學了，遇上雨大風急，祖母總會披個油紙，戴個斗笠等候在教室外的檐下，當熟悉的鐘聲敲響，我飛也似的竄出門外，竄到祖母的大油紙下，牽著祖母的手，我的三寸金蓮，跟著她的三寸金蓮，呱嗒呱嗒，踩著一路水花回家。上初中了，離家較遠，每一個饑腸轆轆的中午，拐彎回家的路口，總會遇上翹首盼望的祖母，注視著我回家的方向，一手叉著腰，一手蓋在額前，似乎這樣就能看的更清，看的更遠，看到拐彎的路上

　　當我成為一個孩子的母親，當我給我的孩子傾注愛的時候，我才真正學會理解、學會品味長輩給我的愛：父愛深沉，母愛厚重，祖母的愛則是細膩，它或許不能改變我的人生，可卻溫暖著我人生的每一個瞬間，遍布我身心的每一個角落

　　祖母過世后，父親把她安葬在自家桑田里，風水富足。面向西南，是家的方向。春天來了，祖母的墳掩映滿眼的翠綠中，像一頂斗笠。想，祖母枕著一頭綠色，日夜守望著家園，老人家一定很安心吧。

　　昨夜，祖母竟然走進了我的夢里，褪了色的藏青大襟外衣，褪了色的藏青褶子羅裙，還有一臉慈祥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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