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憶往昔割麥散文
是誰在偷笑?
哦,是身后這一壟壟金黃的麥子,你看他們滿臉喜悅,在風中樂得直彎腰,你推我搡,擠眉弄眼,爭著表白功勞。
驀地,一些涂抹著橙黃的歲月漸漸涌上心頭。
早上,“霍霍”的磨鐮刀的聲音擦著窗上的薄膜弄醒我們。其時,天剛蒙蒙亮,隔著窗戶隱隱看到院中香椿樹的輪廓。
“叫醒他們吧,該下地了。”父親又催。
“昨晚打場太晚了,孩子們好瞌睡。讓他們再睡一會兒吧。”媽媽的聲音若春風擦耳。
“不是趁早上涼快嗎?”
“好,我這就去叫。”
“不用了,已經起床了。”我和妹妹走到院子里開始洗漱。
“峰和我們去渠東割麥,妞在家做飯,照顧弟弟。”
父親拉著板車從村中大路上走,我和母親沿著房后的小路走。一路上,清涼的露水打濕了涼鞋,草葉搔得腳脖好癢癢。空氣中混雜著縷縷麥香和薄薄的青草味,鉆進鼻孔,猛吸一口,沁人肺腑。張奶奶家的灶房煙囪已扶搖直上一柱青煙,在無風的空中甩出長長的水袖,想去親吻東方天際的魚肚白。炊煙中那種桐樹枝的清甜,被誰家一聲雄渾的雞叫攪得七零八落,落在高大的楊樹枝杈間,落在泛著青光的石板上,落在開著白色喇叭花的草叢里,落在爬滿青草蔓的土渠堤上,又被我們急急的腳步踢得稀碎,粘在腳面上,帶到麥田里。
站在渠頭,放眼望去,那春天的靈秀之氣經過半年的積蓄,這時已釀成一種磅礴之勢,在田野上滾動,在天地間升騰。
“孩子,你父親割那幾壟,咱倆從這開始。小心鐮刀,別割著手。”母親的叮嚀像剛從村口水井中新汲的水。
“嚓擦嚓”,鐮刀親吻麥子的聲音就漸漸彌漫在甜甜的空氣中了。
“二叔、二嬸,你們起得真早呀。”劉叔一家也到地里了。
“你們出來了,小娃咋辦呢?”
“沒事,他外婆來了。”
“那就好,孩子長得可好看了。他外婆又是細心人。”
“二嬸會夸,孩子一般般。”
“今天預報是大晴天,得趕緊割完。拖拉機下午就來了。”
“是呀,得加把勁。”
“嚓擦嚓”“嚓擦嚓”。地里漸漸多了人,張叔、賈二哥、文卿哥、劉四,哦,張二的新媳婦也來了。
扭頭瞅瞅,一叢叢麥子俯倒在地,躺在兩三指長的麥茬上,愜意地微笑著,我們也樂了。
“孩子割得挺快。男孩就是不一樣。”媽的夸獎為我注入無窮力量,直了直酸疼的腰,又埋下身來。
習習涼風起來了,鉆進脖頸,汗珠一下子少了許多。鍋排大的太陽偷偷蹦出來了,讓人想起端午節吃的煮雞蛋的蛋黃,那紅軟、滑,很想伸手摸一下,捏一捏。不行,會把它碰扁、捏碎的。
麻雀在田邊的楊樹上唱起歌,撲棱棱一下子又飛到渠頭的電線上,站成一個個四分音符,還沒等風兒奏響這首樂曲,又撲棱棱飛到麥田里的電房上。
“呦,一只野雞!”文卿哥大叫一聲拽回我的視線。
“逮住它。”張叔緊跑了兩步沒追上,一個急促的影子消逝在西邊密密的麥壟里,驚慌失措。
“別追了,別踩了三爺的麥。”張嬸撩起衣角擦著汗。
“哈哈,這家伙,比老鼠跑得還快!”
“呵呵呵”,眾人的哄笑爆在空中,跌下來,鋪在金黃的麥子上面。
太陽漸漸高了,脖里的汗擦不及了。
父親拉起車子,開始用三齒叉裝麥。一車并列裝兩排,麥頭統統朝里。一會兒,小小的車子就被裝成一座小山。
“接好了。”母親用力把繩子的一端投向小山后,沒有應聲,只見小山上猛地一緊,是父親有力的大手,只幾下,小山就乖乖地坐在平板車上了。
不用喊,劉四、張叔就過來幫忙把小山推出地頭。我在前面拉個繩子,嘿喲嘿喲開路了。
村中道路漸漸熱鬧起來,一座座小山統統運到南房后的麥場上。那里,是昨天石磙碾得整潔結實的麥場。
拉了兩車,我的肚子咕咕直叫,妹妹已來喊吃飯了。
上午的任務最艱巨。要把整塊麥田割完,拉到場里,利用中午毒辣的太陽曬焦,下午拖拉機好碾,脫粒快。
沒有一絲風,感覺割兩下就要出一身汗,半截袖已被我擦得精濕,褲子粘在腿上,腳心跟鞋子粘在一塊,好像踩著塊濕泥,非常難過。麥芒刺在胳膊上,生疼。俯下身,地面的熱氣又把臉烤得通紅,汗珠刷的一下就流出來,迷蒙了人的眼。
天空沒有一片云,楊樹葉子軟塌塌的,無精打采,田壟上的小草也在找著地縫,有的葉子卷了起來,病懨懨的。早上濕潤的土地現在干巴巴的。偶爾不小心一兩個麥茬刺中腳踝,鉆心地疼。喉嚨要冒煙了。腰背酸疼起來。空氣要讓人窒息。
麻雀躲哪里了?
害怕抬頭。“怎么還沒到邊呢?”一長條黃色鋪在眼前,半天似乎沒動。
雖然有四姨來幫忙,感覺還沒早上快。前面三頂草帽一直垂著,晃動著,大人是在搶時間呀。
“田家少閑月,五月人倍忙。夜來南風起,小麥覆隴黃。足蒸暑土氣,背灼炎天光。力盡不知熱,但惜夏日長。”現在想來,白樂天亦真是深諳百姓日子的緊張、急促與辛苦呀。
幾張揮舞的鐮刀閃著太陽光,一鋪鋪麥桿在身后倒伏。麥田里一片靜默,風也不來湊熱鬧,連愛說笑的張叔也只露個一上一下晃動的背。忽然,麥田成了緊張、壓抑的競技場,人們彎著腰、流著汗,心中只想著快割、快割。母親和四姨偶爾直了一下腰,是一張漲紅的臉,前方望了一下,又低下頭去。
太陽更加毒辣了。沒人敢抬頭看太陽在哪里,只覺得到處都閃眼,前方空氣好像被烤化了,有蒸汽絲絲縷縷往上升。
出來掂的一鐵壺柳葉水已被我喝了半壺。父親大步跨過來,提起鐵壺,就著壺嘴,灌了一氣。父親的`喉結一動一動,很男人。
“提過來,我們喝點。”
父親急匆匆跨過去,一股風帶起我衣角飛揚。
又是單調的“嚓擦嚓”“嚓擦嚓”。
麥田里非常寂靜,但又處處干燥、燙手、憋悶。
我低下頭抓起一把麥子開始割起來,沒有幾下,就喘不上氣來,而且嘴唇發焦,明明心里不渴,但瞥見那鐵壺就想喝。
“賣冰糕,誰買冰糕——”一個優美的聲音從地頭傳來。
“歇會,吃個冰棒吧。”媽的聲音總那么動聽。
賣冰糕的大嬸把車子停在渠頭的大楊樹下,人們漸漸聚了過來。楊樹葉子拍了兩下手,就像在極熱的屋里從門縫進來一點涼氣似的,風這小伙子突然從渠那邊跑了過來。“風來了!”大家都嚷著,幾乎要跳起來。
“唉,真得歇一會,”張叔嘆了長長一口氣,“剛才,差點熱暈了!”
大家都笑了。
坐在母親身邊,舔著冰糕,我才發現,經風一吹,母親的胳膊上竟是一層細小的鹽粒,我的心疼起來:“媽,你看。”
“沒事。吃吧,孩子,一會兒,你就別下地了。剩下沒多少了,你歇吧。你看,腳脖都扎流血了。”母親隨手捏些細土,抹在我的傷口上。
有了涼風,聽著張叔講著笑話,再加上咬一口冰棒,從口腔到胃里,忽然涼了一下,身上的毛孔猛地一收縮,打個冷戰,非常舒服。眾人享受著短暫的爽快,快樂似神仙。四哥、文卿哥竟瞇縫著眼躺在草地上了。
“二叔,后莊的拖拉機晌午就到咱村了!”彩虹嫂子突然出現在地那頭的土埂上大喊。
“好嘞,那得趕緊割。”
“呼啦”一下,人們又奔向自家的麥田,揮起鐮刀,快割,快割。
我知道,接下來就是往場里快拉,快拉。麥子上場了,人們又想著快打,快打。
農人的肩上總是挑著熱烈、緊張與急促。
如今,現代化的文明充斥了農人的世界。轟隆機鳴震天響,滿地金黃速歸倉,方便快捷、省時省力,人們眉開眼笑,坐享其成,輕松了,舒適了。
但,那些鋪就一地風花雪月的割麥日子是一去不復返了。
收割親情收割愛,收割那份稠糊糊的歲月,這些暌隔已久的過往也只能成為一種悠遠的回憶,貯存在我心靈的箱篋里了。
又是一年麥黃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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