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草》題辭

《〈野草〉題辭》一九二七年七月二日初刊于《語(yǔ)絲》周刊第一三八期，后收入一九二七年七月北京北新書局出版的《野草》。
《野草》題辭
當(dāng)我沉默著的時(shí)候，我覺得充實(shí)；我將開口，同時(shí)感到空虛，過去的生命已經(jīng)死亡。我對(duì)于這死亡有大歡喜，因?yàn)槲医璐酥�道它曾�?jīng)存活。死亡的生命已經(jīng)朽腐。我對(duì)于這朽腐有大歡喜，因?yàn)槲医璐酥�道它還非空虛。生命的泥委棄在地面上，不生喬木，只生野草，這是我的罪過。
野草，根本不深，花葉不美，然而吸取露，吸取水，吸取陳死人的血和肉，各各奪取它的生存。當(dāng)生存時(shí)，還是將遭踐踏，將遭刪刈，直至于死亡而朽腐。
但我坦然，欣然。我將大笑，我將歌唱。
我自愛我的野草，但我憎惡這以野草作裝飾的地面。
地火在地下運(yùn)行，奔突；熔巖一旦噴出，將燒盡一切野草，
以及喬木，于是并且無可朽腐。
但我坦然，欣然。我將大笑，我將歌唱。
天地有如此靜穆，我不能大笑而且歌唱。天地即不如此
靜穆，我或者也將不能。我以這一叢野草，在明與暗，生與死，
過去與未來之際，獻(xiàn)于友與仇，人與獸，愛者與不愛者之前作證。
為我自己，為友與仇，人與獸，愛者與不愛者，我希望這野草的死亡與朽腐，火速到來。要不然，我先就未曾生存，這實(shí)在比死亡與朽腐更其不幸。
去罷，野草，連著我的題辭!
一九二七年四月二十六日，魯迅記于廣州之白云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