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里發呆散文
終于可以入睡了,農家大院的有線廣播卻吵了起來。
六點了。再是半小時學生就該起床了。吉華推了推身旁的妻子——這里工作單位管叫愛人,土著們喊婆娘的。
“啥子嘛!”她迷迷糊糊地咕嚕道,側過身去繼續睡。
“該起床了,你還要去趕車!”她在三十多里外的另一所學校上班
“曉得!”她有些不耐煩地說。
起床鈴突然響了起來。說是鈴,不如說鐘。鐘也不對,因為實際上它只是一塊破鋼鐵。停了電,有時有電也高敲它。敲鐘人潑煩,總是敲得十分勉強。
今天早上也只膽怯似的敲了三下,但他還是聽到了。真的六點半了。
兩個哨子此起彼伏叫起來。那是值周老師和體育老師在催學生起來。接著喇叭響起來,奏起昂奮的進行曲。沉睡的校園醒了。開門聲,呼喚聲,洗漱聲,匯成一潭。
他迅速穿好衣服,到廚房揭了煤,想待水開起來就給她打兩個甜蛋。但煤爐只有一絲絲兒氣了,他又趕緊塞上蓋子,留出個大風眼,想把火給救起來。
回到臥室,她仍然睡著沒動,似乎還發出了細微的酣聲。他輕腳輕手,做賊似的拉開抽屜,拿出小方鏡,對著鏡子揉壓紅腫的眼皮。眼角有一泡綠白的眼屎。他又回到廚房洗了一帕冷水臉,再用鏡子照照,紅腫好像稍微好了些。
學生的嘈雜聲漸漸稀軟下來。一陣沉寂過后,校園里掀起一浪一浪的歌聲。早操已經結束,早讀還未開始,很多班在教唱歌。“藝術節”快到了,大家都在忙忙碌碌準備歌詠比賽。他站在廚房用耳朵尋找他班的歌聲。昨晚宣布的,今天一早學唱大聯唱歌曲,其中有支歌很難學,那就是《三百六十五里路》。文藝委員唱不到,一個非文藝委員卻唱得很好,她叫文雯,是剛從重慶轉學來的。
好久都聽不到他班的歌聲。他按捺不住了,扎扎實實喝了一杯濃茶,決定到教室看過究竟。剛關上廚房的木蔑門,文藝委員跑來了——她是文雯的表姐——遞給他一封信。
“文雯她不教!”文藝委員氣呼呼地說,“還硬要我把這個給你。大城市的人真是脾氣怪……”
“脾氣怪你還將就她!”他小聲嗔怒道,“不教?小孩子變的……你馬上去叫她教!既然宣布了,再困難也要硬過去。”文藝委員嘀嘀咕咕走了。他退回廚房,在昏黃的白熾燈下拆開信封:
“你知道的,我再也不喜歡唱歌的,除非你喜歡。你來,站在我身邊,否則,我就不教。
雨文。即日起床書。”
吉華心里再次掀起一股熱浪。看來前天晚上整整一個晚自習的“談話”,對她沒起絲毫作用。理智提醒他:對她要疏遠些再疏遠些,當殘酷還得再殘酷些。但是,幾番斗爭后,他還是撕碎手中的信,決定上教室去。
霧很大,教學樓仿佛掛在空中。
他在教室門口停下,以為她看見他就會引頸示唱。但是沒有,她只是用沉寂而得勝的余光瞄了他一眼,又低頭在桌上徒手空劃。同學們都已打開各自的書,有的還小聲讀了起來。
“怎么?還不唱?”他走到她桌邊,盡量沉靜地問。
她不答,繼續空描著,只是譜子更亂了,微隆的胸脯像篼著只小兔。
“唱吧,別耽誤時間了!”他又連催帶命令地說了句,并決定在她身旁站下來,她這才從桌子盒里拖出事先備好的歌本,微紅著臉,用發燙的嗓子唱道:
“睡意朦朦的星辰……預備——唱!”
從教室下來,她已不知什么時候起床了,正坐在寫字臺邊的`椅子上,對著鏡子梳頭。
他靜靜地走到她背后,靜靜地看著她。她用潔白的手絹扎好烏黑發亮的頭發,站起來,推回木椅子,就到寫字臺一頭去收拾東西,好像背后根本沒有人似的。
“今天上午不走吧,反正都趕不到上班了。”他說。
“想得美!”她沒好氣地說。
他弄不清自己是什么地方使她生氣了,只好不再開腔。
爐灶里的蜂窩煤最終還是熄了,只有等著伙食團開飯。兩人無言靜坐著。
她突然起身去拿挎包。
“你做啥?”
“趕車。”
“吃了早飯才去吧!”
“吃了早飯趕不到!”
“趕得到,還有三四趟呢!”
她伸出的手放下,復坐回,又是一陣沉默。
“昨天收到一封信,”他決定把那個好消息告訴她,“你先猜猜,什么信……”
“你去猜吧!”
“猜不著吧,哈……”
“哈什么哈!煩死人了!”
他尷尬地一愣,感覺自己眼角火辣辣的,趕緊將頭掉向一邊,木木的望著窗外。霧很濃。窗玻璃很白。
早餐的時候,兩人相對無話,只聽到凄凄的碗勺聲。吃完早飯,兩人都無聊地坐著,還是她去洗的碗。她洗了碗就去拿包。
“怎么,就走?——還早哩!”
“走了。”
“那……等會兒,拿點蛋去。”
“不要。”
“等會我送你。”
“不要你送!”
她說了“不要你送”也并未就走,左手提著包,右手胡亂地翻著寫字臺上的書。
“等一會吧!”他又說,然后去給她慢慢裝雞蛋。他是希望上課前十分鐘左右出去,那樣路上恰好可以碰上文雯——讓她看到,我們是很好的一對,任何人也取代不了的。
………
“老師,這里我始終彈不好,你給我再示范一下。”文雯對他說。于是,她起身,他坐下,給她示范。他投入地彈奏,她拿起他上課用的教鞭一邊打拍子,一邊吟唱。教鞭打著打著,打在了他的肩上。他發現了,盯了她一眼,意思說,注意力集中,打錯地方了。她與他對視了一下,不理會他。他索性停下來,但她的拍子照樣在他的肩上打。
“你?拍子打錯了!”他鄭重對她說。
“是嗎?”她望著他的眼睛,絲毫不害怕,教鞭繼續在他肩上輕輕點著拍子。
他有點生氣了,猛起身,想躲開她。
她扔下教鞭,竟抱住他腰,喃喃道:“華,我愛你!”
“你說什么!”他輕聲咆哮道,奮力掰開她。
她差點摔倒,剛立穩腳又冷不防撲在他懷里,將他腰死死箍住,并警告道:“你敢再吼,我就叫了!”
他只好下軟話:“文雯同學,我是不是什么地方做錯了,引起你的誤會……小孩子家,不要與大人這么說話……你松開,有話好好說行嗎?”
“不!有話就這么說……我終于聽著你的心跳了,我終于……嗯,我絕不讓你躲開!”
“哎呀!我的天,我做錯什么了……我是結了婚的人,我與你父親都小不了幾歲,傻孩子,你說的全是瘋話!”
“錯,你只比我大八歲,我們是同輩!”
“好吧,就算你說得也不錯,但我是有老婆的人,而且我們很恩愛……”
“也錯!你們不是因愛在一起,我比她懂你,愛你,理解你……你是個高遠的男人,你應跟我離開這個小地方,到大地方去,而我爸可以輕而易舉幫你……”
“永遠永遠永遠不可能,我得正告你,不然就害了你。”
“你還是錯。我比她年輕,我比她漂亮,我比她有女人味,我相信如果我死心塌地愛你,你最終會選擇我!”
“哎喲我的天,你們大城市的的年輕人怎么什么樣的話都敢說!”
“我不僅敢說,還敢做。對你,我說一不二……”
…………
運氣不好,在校園并沒碰到文雯。攏車站又太早了些,下一班車起碼要一二十分鐘后才會到。站在清新的空氣里,兩人似乎貼近了許多,話又慚慚多起來。她還主動提起早晨的事。
“什么事,現在可以說了吧?”她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好消息,你先猜猜。”
“不猜,不說算了。”
“猜猜。”他向她靠近,笑道。
“不猜不猜不猜——真是!”她邊說邊退,將臉扭向一邊。
他不介意,仍然笑嘻嘻地說:“還記得我給你的第一件東西嗎?”
“記不起了……”她轉頭愣著他,因為她的確有些記不起了。
“想想。”他像哄孩子一樣鼓勵道。
她突又變了臉:“想什么!不想去想!”
他張大嘴巴望著她,弄不清她是真忘了還是在給他賣關子。那可是他的處女作底稿啊!是他視為僅次于自己生命的寶貝啊!是他給他的定情禮物啊!昨晚就想給她說這件事的,就是一直沒有這個氣氛——他前天接到通知,他的《雨,無聲》又被轉載了。
等車的人多起來。他嘆息一聲,對她說:“好吧,又依你,我就正告你了……”
“有戲就唱!……”她差點就要說出下一句:“有屁就放!”好不容易才忍住了。
“來信說,我們的《雨,無聲》……”
“嘖嘖嘖嘖!你知不知道,你這是說第幾十幾遍了?成天雨無聲,雨有聲的……你有不有點別的,你這輩子可不可以給我講點別的?這輩子就想當詩人?作家?當了詩人、作家你就偉大了?了不起了?就成神了,可以不吃不喝了?票子和彩電飛的就來了?……做夢去吧!”
等車人的目光全轉向他。他被她搶白得臉一陣紅一陣白,張大嘴巴半天說不出話,恨不得從地面鉆下去。
灰頭灰臉的破客車,呼哧呼哧進站了。車門哧的彈開,吐出幾個背包人拿傘的人。蹲在地上等車的人全都騰的挺直身,蜂擁至車門。她也顧不得矜持跟著跑過去,若無其事地跟在最后。他提著雞蛋沖到門口,見縫插針擠上車,但還是沒能給她搶到座位。
他十分愧疚地望著她,無可奈何地將雞蛋塞給她:“路上小心……”
她懶洋洋地接過裝雞蛋的布口袋,虎著臉淡淡地點下頭。這時,他猛然發現剛才工具箱上坐著的中年人下車了,趕緊擠過去,下意識地張開雙臂遮護著,一屁股坐到了上面,然后得意地望她溝手。她并無感激地挪過去。他拉她慢慢蹲下,自己屁股一點點移開,把工具箱讓在她屁股下,才敢放心地站起身。
“將就下。”他輕輕拍著她的肩膀,對她說,然后轉向年青的售票員:“麻煩你,慢會有座位請幫她一下,她腰腿不好。”她知道他在撒謊,瞪了他一下。售票員瞥了他倆一下,沒答理他。車子已發動,旅客們腮幫子上的肉和著發動機轟隆隆的節拍抖動。
“還在啰嗦個啥!”她大聲對他說,“還不下去,人家好上車。”
門口已塞滿人,他好不容易擠下車。客車喘著粗氣,一聳一送地開走。車屁的臭味和著黃色的塵土漫過來。他用手下意識地扇著鼻子和眼睛,仿佛看見有人從車窗伸出腦袋,望車尾罵了句:“神經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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