煎熬在那饑腸轆轆的三年自然災害時期散文
如今社會,太平盛世,社會安穩,物質極大地豐富,想吃啥有啥,誰還會想起我國三年自然災害時期的煎熬?誰還會回憶起饑腸轆轆的滋味?
1959年,當人們還沉浸在大躍進的狂熱中,老天爺卻翻了臉,給人們一記當頭棒喝:連續三年嚴重干旱。
關中平原東起潼關,西到大散關,一望無際的大平原四季分明,風調雨順,物產豐富,人杰地靈,是中國最早被稱為“金城千里,天府之國”的地方。可是到了1960年的春天,關中平原卻黃土蔽日,寸草不生。
“九九八十一,老漢順墻立,冷是不冷了,只是肚子饑。”孩子們天真無邪地拍著手,念著順口溜。
在墻根曬太陽的老漢老婆,手搭涼棚,看著越曬越紅的太陽,嘴里喃喃地念叨著,老天爺呀,都半年多了,咋不滴一滴雨呀?
渭河、石頭河、麥李河罕見地斷了流,河床上裸露著一片白花花的石頭和沙土。樹木稀稀拉拉地冒出幾片樹葉,耷拉著腦袋。村道上浮著一層厚厚的黃土,腳一踩上去樸樸樸地響。田野里一片焦黃,寸草不生。大黃狗吐著長長的舌頭在喘氣。空氣好像劃根火柴就能點著。
生產隊組織社員開展生產自救,男女老少每天擔著水桶,端著臉盆,提著瓦罐,到五丈原下的石頭河邊去挑水,一盆水倒地里,轉眼就干凅了,杯水車薪,能救幾畝小麥?
公共食堂每天只開兩頓飯,早飯是包谷絲和淀粉饃,晚飯只有面糊糊。所謂淀粉饃就是用上年剝過玉米粒的玉米芯,砸碎用水浸泡,水里沉淀下黑乎乎的植物纖維,加少量玉米面,蒸成發糕,一咬黏在牙上,半天咽不下去。
每次娘到大食堂領來包谷絲,爺爺要煮些野菜或者樹葉,摻進去,才給每個人分配。當時在包谷絲里找到一顆未攪勻的疙瘩,就十分高興。婆婆每頓都要把她碗里的飯分一半給我,常常說,我老了,我不餓,娃娃正長身體,娃娃吃。那時年紀小,啥也不懂,婆婆那時已經餓得腿腫腳腫,臉上腫得發亮,腿上一按一個坑,半天彈不起來。
那時整天感到十分饑餓,沒有吃飽的時候。剛到半上午,肚子就開始抗議,先是“咕咕咕”地叫,一會兒肚子開始微微的疼,雙手抱著肚子蹲一會兒,稍微好一些。再過片刻,胃一抽一抽的疼,只能喝碗涼水充充饑,嘴里不斷地咽口水,眼巴巴地等著大食堂開門,眼巴巴地等著娘打飯回來。每頓飯都是野菜稀湯,剛吃完飯,撒兩泡尿,肚子又饑了,晚上常常餓得翻來覆去睡不著,好像肚皮貼到脊梁骨,直愣愣的睜著眼睛等天亮。見了綠色的東西,能吃不能吃,都想咬幾口。
吃不飽飯,社員們上工都是磨洋工,一下工就像瘋了一樣,到處去挖野菜,摘樹葉,榆樹葉子捋光了,榆樹皮剝光了,榆樹根也挖出來剝了皮,曬干砸成粉摻些面吃。能吃的野菜吃光了,能吃的樹葉也吃光了,有的人就挖觀音土充饑。觀音土也稱高嶺土,富含硅、鋅、鎂、鋁等礦物質,是粘土礦物,現代人用來制作陶瓷。人們挖來觀音土,曬干碾成粉,摻在野菜或樹葉里烙成餅充饑。許多人吃了觀音土和玉米芯淀粉,好幾天不大便,憋得肚子發脹。有的老人、病人走著走著就倒地不起。
小學每天只上兩節課,學生去也行不去也可以。學校離家2里路,每天上學、回家,走路腿發軟,心發慌,頭發昏,走幾步就得躺在路邊的枯草上,喘一會兒氣。下課后,同學們成群結隊的去野外找能充饑的東西。在上年的紅薯地里,我們仨仨倆倆用鋤頭刨遍了角角落落,偶爾找到核桃大的幾個小紅薯,在衣襟上擦擦土,幾口吞下肚子。上年玉米收完后,玉米桿堆在田埂上,我們便一叢一叢地去翻,偶爾找到一穗遺留下的玉米棒,就高興得大喊大叫,點著火,把玉米棒插在木棍上烤一烤,每人分吃幾粒。玉米桿、紅薯地找完了,我們就到黑豆地里,挖開田鼠窩,尋找田鼠儲存下的口糧,有時挖了一天,也找不到幾粒黑豆。
人們天天望著火紅的太陽,期盼著天陰下來,哪怕滴幾滴毛毛雨也行,可是天空連一絲云彩也沒有。老漢們瞞著村干部,到石頭河邊的龍王廟里,跪在地上燒香磕頭,嘴里念念有詞,祈求龍王爺顯靈降雨。老婆婆們則在村里的大青石碾盤上,一遍又一遍地用清水洗著碾盤,祈禱著:老天爺呀,您睜睜眼睛,救救天下蒼生!
可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呀。
一天,婆婆們正在洗碾盤祈雨,一對三十多歲夫婦,帶著一兒一女,大約七、八歲,到村里來討飯。一家四口衣服襤褸,滿身黃土,背著一卷破破爛爛的鋪蓋,滿臉污泥,只漏出一雙雙驚恐的眼睛。兩個孩子拉著媽媽的手,不停地喊,媽媽,我餓,媽媽,我餓。婆婆讓他們坐下,從家里拿了兩個菜疙瘩塞到孩子手里,倒了碗水給他們喝。
大家問他們是哪兒逃難來的,女的哭著說是甘肅來的,實在是餓得受不了啦,出來逃荒。
男的撲通一聲跪在婆婆面前說,大嬸,您積積德行行善,把兩個娃娃留下,給口飯吃,逃條活命。我們兩口死到哪兒也不要緊。
這可施不得,這可施不得,婆婆急忙扶他起來,你看我們這兒兩年不下一滴雨了,自己小命也不保,誰還有能力收養孩子呀?
男的拉著媳婦、孩子一齊跪在了大家面前,傷心地哭起來,婆婆流著眼淚說,孩子,起來吧,你們一家晚上先住在生產隊的飼養室,我再給你打聽打聽。
二爺只生了一個二姑姑,一心想要個男孩傳承香火。婆婆找到二爺二婆,商量了半晚上,咬咬牙收留了這個男孩,這個男孩按我們家的輩份,就成了我的五爸。幾年后,五爸回甘肅找到了親生父母和妹妹,但他還是回到了二爺家。
面臨死亡,人的生命力十分頑強。
干旱仍然在繼續,公共食堂已經解散。五丈原上找不到野菜、樹葉、樹皮了,人們就到石頭河兩岸尋找,石頭河雖然干枯了,但地下水仍然十分豐富,過去的沼澤地里野芹菜,河灘上的'野韭菜野蒜,都成了人們的救命之物。
稻田里生長著一種野草,我不知道它的學名叫什么,莖是空心的,直直的,不長葉子,根扎的特別深,在犁過地的硬土層下面,長著大拇指一樣、圓圓的、黑色的疙瘩,村里人叫它“茨菇”。不知誰發現了“茨菇”可以吃,每到冬天,全村男女老少就到石頭河畔的稻田里挖“茨菇”。一家人挖一天,可以挖大半籠子,洗凈后用小石磨磨成漿,煮熟放涼,就成了特別美味的涼粉,可以涼拌、熱炒、湯煎。正是這個不知名的野草,在三年困難時期,救了多少人的性命。三年自然災害后,我再也沒吃到過這個東西。當我鬢角白發的時候,仍然十分懷念“茨菇”涼粉的美味,也許它并不好吃,只是我記憶中的一種感覺,但我永遠懷念它、感謝它的救命之恩。
爺爺是個竹篾匠,手藝遠近聞名。他抽空編了一些笊籬、籃子,帶著我去高店集市賣。我們剛走到高店街的南頭,只見一個年輕人從街道方向奔跑過來,后面一個老人在追,年輕人跑到一個廁所前,把手里咬了一口的白面饅頭扔到一攤泥水里,站住不跑了。后面追的老人看到這個情景,搖了搖頭,嘆口氣,轉身走了。年輕人連忙撿起泥水里的饅頭,在衣襟上擦了擦,幾口吞下肚子。
那時一個饅頭一元錢,相當于現在的一百多元,誰能吃得起呀,難怪有人從別人手里搶饅頭吃。
我曾經查閱過我們村的戶口冊,全村上千戶人家,1961年竟沒有出生一個嬰兒。飽暖思淫欲,當人們最低的生存需求都無法滿足時,還何談傳宗接代?
三年自然災害過后,五爸得了一種病,吃多少也吃不飽,搟2斤面粉的面條,他一頓吃完,還要喝一碗面湯。肚子脹得像鼓一樣,還感覺餓,還想吃。
這就是饑餓的滋味。
爺爺常說,吃飽了肚子,不要忘了挨餓的時候。
回首過去的不堪歲月,不是為了憶苦思甜,而是尋找那非常時期人性的美麗與丑陋。
自然災害將會不斷發生,但我希望三年自然災害的悲劇永遠不要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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