侃樓登樓閱長江散文
攜老父親出游東南的那一年,既然捕捉了杭州,當然也沒放過南京。隨團旅游,自是走馬觀花,蜻蜓點水。點了閱江樓、總統府、中山陵、夫子廟、秦淮河等幾處景觀。匆匆一晤,也說不出多少道道來,倒是第一站閱江樓,因老爺子登樓未始人先跌,咬牙拾級閱長江的經歷,讓我無以忘懷,覺得不妨回顧一下,敷衍成篇還是不無意義的吧?
“閱江樓,閱江樓,閱的是條什么江呀?”導游一說出這樓,十來個旅伴面面相覷,沉默以對。我雖知道,可為了活躍氣氛,故作懵懂地對天發問。
導游習慣性地把小旗一揮,就要開腔了,被我使個眼色止住了。我知道有一個人也許是出于職業習慣,特喜歡傳道授業解惑,哪怕是一星半點,哪怕是人家愛聽不聽,哪怕是在路上。
“在中國一說起江,在古人的心目中除了長江還有其他嗎?”我那熟讀古籍的耄耋高齡的老爺子鄙夷地白了我一眼,似乎在說,文化都去哪兒了?連這都不曉得!然后如數家珍地說起了樓的來歷。導游伶牙俐齒,見縫插針,拾遺補缺,甚至還油嘴滑舌,插科打諢,一老一少合力侃樓,那架勢,只差把個閱江樓砌筑在我等心上了。
話說南京的西北角有一塊高地,古時喚作盧龍山,后來朱元璋嫌這名稱拗口,不如獅子大開口,就叫獅子山吧。茲因當年老朱親率紅巾軍就在此山鏖戰陳友諒,殺得勁敵丟盔棄甲,跌進長江,江水為之猩紅,老朱因此威震朝野。慶功酒一喝,滿臉濺朱,說那誰,那金戈鐵馬,豈能形容俺威武之師?俺這部隊,簡直就是金槍不倒一群鐵獅,王者之師嘛。果然,此役后軍心大振,勢如破竹,節節勝利,終至于推翻元朝,建立大明,定都南京。此山不叫獅子山還能叫什么?
老朱雖出身草莽,略輸文采,可還是很文化了一把,欽定在山頂建造閱江樓,事先像如今的中小學語文老師上寫作課一樣,搜索枯腸加劉伯溫提詞,鼓搗出了一篇下水作文《閱江樓記》。遂以同題命眾文臣各寫一篇,大學士宋濂所寫一文最佳,在紙上很文學很巍峨很金碧輝煌地屹立著,首先眩暈了老朱的龍眼,然后讓人抄寫100份,傳觀更多的眼睛于是乎舉國傳觀,代代傳觀,后入選《古文觀止》。
再好的樓,僅僅是立在紙上立在文學里,終歸是毫無意義的。于是乎此樓緊鑼密鼓地經歷了堪輿、設計、“三通一平”、打地基一整套脫紙化運作。然后,然后……卻沒有然后,不知是因政務繁多,還是別的什么說不清道不明的緣故,地基上再也沒添一磚一瓦一石一木,爛尾樓工程一拖就是六百年。“記”始終只是紙上的“記”,“樓”也始終只是游離于“記”外的子虛烏有“樓”。直到改革開放的21世紀前夕(1999年),“記”才從“紙”上走下來,破土、拔節,終于在2001年屹立于獅子山頭,一覽眾樓小,虎視何雄哉!
閱江樓當然不是光禿禿的一座樓,它是一個融人文景觀與自然景觀于一體的全國知名景區,景區內有閱江樓、玩咸亭、古炮臺、孫中山閱江處、五軍地道、古城墻等30余處歷史遺跡,要一一瀏覽的話,沒有個大半天乃至一整天的功夫是不能遂愿的。但我們來到這里已是下午兩點多鐘了,顯然只能心無旁騖,舍棄眾多歷史遺跡而直奔主題了,于是乎一行九人跟著導游緊趕慢趕,攀爬著數百級仿石板臺階,向那座巍峨的大樓進發。
這可是一座金碧輝煌的大樓哦,雕龍畫鳳,多是黃金的干活,據說,里里外外共用二十四K純金達十一公斤之巨,難怪我一看到這座樓就陷入了超級土豪金的驚詫中。
這邊廂,我是眼看耳聽腳走手動,不時地取景拍照,沒怎么顧及身后的老爺子;那邊廂啪啦一聲,有人仆倒了。誰?不是老爺子還是誰?他老雖無廉頗老矣,仍日食斗米十斤肉的好胃口,可每頓一兩白酒兩碗米飯三碟葷素倒是必備項目,雷打不動的哦。自恃身體硬朗,出外行走、上下碼頭從來不要我攙扶。這次也不例外,讓他一人在后面,在他老視線能追上我們身影的距離內盡可能快速地行走著,我要是專了心,當然不會離他太遠,但有時不免分心,就難免甩下他一大截。這回甩一大截的直接后果就是他被一級石階絆倒了,甚為狼狽地匍匐在地上。
我連忙趕過去,一邊自責地拍打著自己的大腿,一邊問詢摔得哪里疼了?老人只是指了指右小腿靠近膝蓋處。我捋起褲管一瞧,還好,由于他身形較胖,又穿了兩條厚厚的長褲,沒發現什么紅腫和皮肉碰破的地方,只有表皮上一層極其輕微的擦痕。讓老人原姿勢匍匐了半晌,才扶他起來,讓他在碼頭上坐一坐,稍事休息后,他老說一聲沒事了,就站起來一步一瘸地繼續爬著臺階……我雖順其心意,領著他步步為營、節節向上,但還是不斷勸他:要不今天的攀登就到此結束吧,數十米處的上頭那座樓宇就是閱江樓,金燦燦的,飛檐翹角,看到了不就行了么?上去看不也是這個樣兒?可老人執意不從,不到長城非好漢,到了閱江樓下焉有不登樓的道理?再說登了這一次,我還不知有沒有機會再登一次別的山別的樓?
沒想到老人一語成讖,旅游歸來后,就沒登過一次像樣的山和樓,看著身體好好的,可畢竟全套機器衰朽,零件嚴重老化,不幾年就撒手人寰。后來我每一登山登高樓,就暗自慶幸,在南京獅子山那次多虧沒拂了他的意。
當時,在樓宇下,我看他如此堅決,沒奈何,只好同他一道緩緩登臺階。他是堅決不要我攙扶,只是一手扶著一側的欄桿,兩步一級地上,十級一次地歇歇。身邊不時有游客超越我們,我這人向來不甘被人超越,可為了一遂老父心愿,也只得韜光養晦做忍者神龜了。超越者之中,有一對西方情侶,小心翼翼繞過我們,走過去十來步了,還不時用敬佩的'眼光回望著老爺子,那女孩還豎起大拇指,OK、OK地說了好幾聲。
到了亭樓底層,我讓老人看看那名頭很響的“一椅”、“一壁”、“一匾”這些留存著老朱尊臀或指紋的玩意兒就行了,然后在下面等我,我上去看看就下來。老人的回答是不做口頭回答,當即離開那些龍椅、照壁之類,抬腳就向這座樓特有的“外四(層)內三(層)”的樓梯邁進,二層、三層……
我說:”好了,你老人家就到這里吧,長江景色也能閱覽個大概齊了。”他說:“不行,不就不來,來了就要登上樓頂。”實在拗不過他,又一層又一層地向新的高度進發,盡管是那般緩慢,我以自己最慢的速度登上每一層都要等他好幾分鐘,可這座七層高,數百級樓梯的大樓之巔,終于還是被他踩在了腳下。其時,同來的有兩個古稀老太都半途而廢了,而業已小小“掛彩”的老人竟然憑一雙86歲的老腿登臨絕頂了。我不由得半贊嘆半打趣地對他這個老黨員說:“這可真是意志的勝利,老頑童的勝利,布爾什維克的勝利喲!”老人嘴上沒說什么,臉上倒是漾開了老菊花一樣的笑紋。
沒想到笑紋迅速定格在方才超越我們的那位西方美女鏡頭里,然后被送進我們的眼簾。同時還有生硬而絕不蹩腳的中國話送入我們耳中:“不好意思,冒犯您了。如不同意,我馬上刪除。”老爺子耳朵有些背,一時不知所云,望望他們,望望我,沒做出任何表示。我則是領袖范地朝他們大手一揮,說:“行,鏡頭搶得很及時,很好。如果你們不反對的話,咱們幾個來幾張合影吧。”
于是,雙方的數碼鏡頭里,分別攝入了不同的三人組合照,還有一張請他人拍的四人照。因全是擺拍,老爺子的笑紋怎么也復制不出搶拍的那張那么自然蕩漾的味道了。
接下來自然是欣賞無限風光啰!
頂層是一條環狀的圍廊,飛檐角上懸掛著青銅鑄就的大鐘,風從高天走過路過不錯過,免不了要摸一摸叩一叩這龐大而中空的家伙,銅鐘特解風情,在撫叩下發聲回應,端的清脆悅耳,鏗鏘音韻,回環不絕。四周是半人高的欄桿,古色古香,憑欄遠眺,浩瀚的大江奔來眼底,一江春水,無語東流,流向天際,水天一色,端的是水隨天去春無極,好一片蒼茫,好一派雄渾!想吟詠點什么,之前在幾對廊柱上看到的楹聯,一副也記不全了。看我吞吞吐吐的熊樣,老爺子脫口而出:登樓閱世撫今追昔,望江懷古鑒往知今。我朝他豎大拇指,說以記憶力論年紀,你老可比兒子年輕多了。老人白了我一眼:沒大沒小。我可是幾十年前就從書上記熟閱江樓這副楹聯了哦。
轉個朝向,繼續鳥瞰,只覺得視線被水上一條長虹牽住了。那啥?不就是當年下放時常唱的那首《南京知青之歌》里面的歌詞嗎:彩虹般的大橋直插云霄橫跨長江?哦,久負盛名的南京長江大橋,我終于見到你了?不過,沒有你的時候,長江就無異于一道隔離南北的巨大天塹啊。古往今來,這條天塹不知演繹過多少箭雨槍林、血雨腥風的故事?
“叮當叮當……”一串鏗鏘而余韻不斷的鐘聲,使我本能地轉過身來,只見樓頂飛檐下的一只銅鐘在一陣風兒的吹拂下,緩緩地擺動著,我即刻把這銅鐘、銅鐘下的老爺子,連同遼闊的長江風光用一個廣角收入我的數碼鏡頭。再轉過回廊另一側,滿眼盡是鱗次櫛比、欲與天公試比高匍匐在獅子山下形同一個個小小積木的樓宇、縱橫交錯的街道、穿梭不息的車輛,這不就是一張現代繁華都市的縮略圖嗎?
哦,南京,你這座歷史名城,而今又增添了多少現代的韻味,禁不住繼續套用白翁《江南好》,杜撰幾句似詩非詩的勞什子:
閱江樓
喜瞰一水流。
廣廈恭迎八方客,
大橋飛渡萬古愁。
金陵展新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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