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父親散文
童年最難忘的記憶就是去村里和糧市尋找父親。
父親在鄉(xiāng)政府上班,長年累月走村串戶忙些零零碎碎的事兒。那些年村里還沒有通電話,更不用去說手機了。晚飯后,天色漸漸暗了下來,父老弟兄們來家里找父親辦事。碰上父親不在家,母親就把我們姊妹幾個叫到一塊,分頭去村里尋找父親。我們村有幾百戶人家,散落在半山腰上,去哪里找父親呢?
表舅家住在寨頂,表舅種的葉子煙不熄火回口甜,父親隔三差五就去他家咂上一鍋過過煙癮。村頭的大叔嗓音洪亮,每晚都會拉著悠揚的二胡唱著朗朗上口的花燈調子。父親時不時去聽上幾調,聽著聽著就會搖頭晃腦地跟著大叔唱了起來。在那悠長而寒冷的冬夜,父親喜歡去祖屋后面的堂伯父家串門,一邊喝著熱氣騰騰的茶水,一邊說著油菜的長勢。大多時候,母親都會叫我們姊妹去這幾戶人家找父親。去寨頂表舅家的是條彎彎拐拐的石頭小路,走在濕濕滑滑的小路上,稍不留神腳下打滑就會摔個四腳朝天。去表舅家找父親的是二姐,她打著手電筒,穿著水桶鞋風風火火地上路。三姐就去村頭的大叔家,家里沒有電筒,她提著一盞帶有玻璃罩子的煤油燈出門,昏暗的燈光就像夜空中的螢火蟲,一閃一閃往村口飄去。堂伯父家路近,路面平坦,我去他家找父親,在漆黑的夜里伸出小手摸索著,高一腳低一腳往他家走去。堂屋的大門虛掩著,我把耳朵貼在木門上聽了聽,從灶房里飄來了父親的說笑聲。我一把推開大門拖長聲調喊了起來:“爸,有人找你,快回家去。”父親應了一聲,急著推門走了出來。堂伯父跟在后面,大聲喊著:“哎呀,急個哪樣嘛,喝杯熱茶再走。”堂伯母捧著一把香香脆脆的包谷花,裝進了我的口袋里,我用手緊緊地按著口袋,跟在父親的后面趕回家去。有時候,我去找父親,父親不在,我就坐在火爐邊聽堂伯父唱書。還沒聽上幾句,母親就氣喘吁吁地趕了過來,進了灶房就說:“你這個娃娃一點也不懂事,叫你來找你爸,你就坐在伯伯家烤火。哎,你爸去了哪里呢?你姐姐們一口氣跑了幾戶人家都沒有找到哩。你回去看著家,我跑去你姨爹家看一眼,你爸要是不端著一碗公家飯,哪個又會跑到我們家來找他?”母親是個急性子,話還沒有說完,就急急忙忙往姨爹家趕去。
母親在姨爹家也沒有找著父親,她就陪著笑臉對父老們說:“不曉得娃他爸去了哪里,你們先回去,明天再過來,我叫他在家等著你們。”送走父老們后,母親搓了搓手,摸了摸后腦勺,自言自語地說:“這些人家都不在,到底去了哪兒呢?”直到十點多鐘,父親才打著手電筒回來,腳上沾滿了稀泥,濕漉漉的頭發(fā)還往臉上滴著雨水。母親見到父親就開始埋怨:“哎呀,你去了哪里嘛?家里來了幾撥人找你辦事,我叫幾個娃娃去找你,一直都沒有找著。”父親跺了跺腳,一邊擦著頭發(fā)一邊說:“我陪檢查組去對門寨檢查工作,不在村子里,你們哪里會找得到我呀。”
十來歲那年,我去了縣城讀書,去村里尋找父親的任務就落到了弟弟的頭上。我去縣城上學后,父親每個禮拜都會挑幾十斤大米去糧市賣。賣了大米后,父親把那些皺皺巴巴的零錢送到學校給我做生活費。有時候碰上周末趕場,為了少讓父親跑點路,我就去糧市找父親拿生活費。
我至今還清晰地記得,糧市在母校后面一個叫底大灣的地方,那是一條幾米寬的水泥馬路,父老們把糧食挑到那里賣,換些油鹽錢。到了趕場天,四鄉(xiāng)八寨的挑著糧食,潮水般涌向底大灣。他們在水泥路的.邊上找了個空位,放下糧食卷高袋口,眼巴巴地等著買主。每次來到糧食市,見著那一個個黝黑的臉膛,我自然而然地想起了父親,覺得特別親切。我咬著牙關使出渾身的力氣,甩著胳膊擠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睜大雙眼找尋著父親。父親來城里賣米,他總會穿著筆挺的中山裝,中山裝是灰色的,胸前的小口袋里還擦著銀灰色的鋼筆,在陽光下閃著光芒。我從街口開始找父親,他身上散發(fā)出來的煙味,有著淡淡的清香。我看到了父親,他蹲在一棵枝繁葉茂的大樹下,面前擺著兩口袋白嘩嘩的大米。他性格內向,不會拖長聲調吆喝,時不時仰著頭望一眼湛藍的天空,抹了一把臉龐上的汗水,搖著頭嘆起氣來。我走到父親的身邊,他慌忙站了起來,問起了我的學習情況。才說了幾句話,有人來買米,父親伸出厚實的手掌,抓了一把遞到人家的面前。那人撮了一粒放進嘴里,咀嚼幾下,滿意十足地點了點頭。父親賣了米,他叫我站在大樹下等著,他還要幫人家把大米挑過去,那戶人家住在七樓。父親挑著大米,肩上的扁擔吱吱呀呀的叫了起來,他跟在買主的后面,一步一步走著,漸漸消失在人群中。不知為什么,我的眼角漸漸濕潤起來,眼前的大樹、街道、人群一點點模糊起來……
我知道父親會來城里賣米,可有時候我去糧市上來來回回找了幾圈,沒有見到父親。那棵大樹下,空蕩蕩的,我的心也空蕩蕩的。我有些慌亂,怎么會見不到父親呢?難道他病了?難道家里出了什么事?我不管不顧地擠在人群中,發(fā)瘋似地找尋著父親。不知為什么,我的胸脯激烈地跳動著,呼吸越來越困難,臉上流淌著的不知是淚水還是汗水,酸酸的咸咸的。我在路口碰到隔壁的堂伯母,一把抓著她問起了父親,她說父親賣了大米就給我送錢去了,應該是在路上錯開了。我那顆懸著的心終于落地了,揮舞著手臂喊叫著往出租屋飛去,頭頂的天很藍,云很白,風很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