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穆對不起散文
已經是很深的夜了，在這大冷的晚秋暗夜，我竟無法在溫暖的被窩里感到絲毫的舒適，我只好起身，讓這滴幾近凝固的眼淚，負起它應有的使命，說出這句哽在我嗓子里太久的話——阿穆，對不起！
整整一個下午，我只能對著電腦發呆，僅此而已。我曾無數次設想過再次與他見面的情景，很認真地設計好了自己在他面前的表現，我想好了，我要溫和，我要隨意，我要微笑，我要輕輕松松地詢問他的近況，我要告訴他，人生，也可以隨心所欲，因為這些，都是我欠他的！
可我沒想到，我竟以這樣的方式看見了他。
九月初小峰來看我的時候，告訴我說不知怎么的，阿穆退學了，我不相信，連著問了好幾個“真的嗎”，可即使小峰很肯定，我還是不能相信，就是天下的孩子都不讀書了，我還是不能相信阿穆會退學！那是怎樣一個熱愛學習的孩子啊！還有他的媽媽，他的家庭，多么支持孩子的學習，他怎么會退學呢!
很久以前就加了阿穆的QQ了，但一直都沒怎么聯系過。得知他退學的消息后，每每有時間上網，我就會點開阿穆的QQ，想和他說點什么。我多么想問他是不是真的不上學了？為什么會退學？我還想勸他再回到學校去。更多時候，我又想忘掉自己老師的身份，只像一個朋友那樣，和他聊聊生活，聊聊感情，聊聊冷暖，聊聊人生的種種。可我，欲言又止，欲言再止，欲言欲言又再再止。我什么都不敢說，我不想去證實這樣令人沮喪的消息，我也羞于在他面前再故作輕松！可我，又很確定他已經是退學了的，因為小峰已經明明白白地告訴我了。
于是，我就常常盯著他QQ里的頭像，一眼不眨地看著，想象離開了學校的他到底是怎樣的心情。看著看著，仿佛他就要微笑地從那電腦里走出來，一如當年那樣背著書包微笑地對著我鞠一個躬，說“老師好！”，然后不疾不徐地離開，我也一如當年那樣，用我溫暖的目光包圍著他，直到我再也不能看見他小小的身影......
阿穆，是我教的最后一屆學生中的一個。他是個極刻苦的男孩子，可矛盾的是，我雖然心里明白他不笨，卻又不能用“聰明”之類的言辭來表達我對他的贊揚，他數學可以考滿分，卻記不住很簡單的英語單詞，物理化學無師自通，卻老在我聲情并茂的語文課堂上眨巴著極其疑惑的大眼睛，每次聽寫十來個常用詞語，他只能勉強寫對幾個，頭腦超靈活，動作超級慢，對他來說，要背一首20個字的古詩，也不是沒有難度的事情，若是還要默寫完，那就是一項艱巨的任務了。
我懂得因材施教的道理，也不可惜可能會因為他而被扣掉的獎金，但不知是他還是現實，卻不允許我因材施教。下課了，同學們都休息去了，他卻常常趁著我收拾書包的機會從座位上竄出來，微笑著對我說：“老師，等我一小下，好嗎？”我常常以他還要上下一門課為由說服他休息，可他總可憐兮兮地說：“恩，不怕，我一下下就背得了。”然后，閉上眼睛像個小朋友那樣旁若無人地仰起頭大聲地背啊背。可怎么也無法背下來，我尷尬地站在講臺上，走也不成留也不是，還要裝出平平常常的樣子，也曾因此落下了個愛拖堂愛壓課的罪名，挨過不少的批評。
阿穆的媽媽對兒子充滿了希望，常常找我了解孩子的情況，并主動和我探討一些教育孩子的方法，我很樂意和他交流，并保證把她的'兒子培養成才。
經驗告訴我，取得好成績的捷徑是：因為喜歡那個老師，所以喜歡那門學科，結果是該門學科成績好。因此，我用心對待所有和我有師生緣分的孩子，更用心去做阿穆喜歡的老師，所有我想得到的可以表示我的誠意和善意的事情，我都做了。可以肯定，和大多數孩子一樣，阿穆是喜歡我的。他的學習成績直線上升，最好的時候，他是年級第三名，而且分數很高。
到了后來，雖然斷斷續續地我還是教阿穆語文，還是習慣地在課后叫他做“阿穆”，卻不是阿穆的班主任了。可阿穆媽媽還是一如既往地像打給班主任那樣給我打電話，阿穆一如既往地刻苦，可不知怎的，阿穆又回到了從前，寫字艱難，背書艱難，寫作更艱難，因為阿穆，我恨死那些原本可愛之極的“尋尋覓覓，冷冷清清”了！
為了讓阿穆考上理想的高中，我可以說是費盡心思，絞盡腦汁，他們那一屆三百多個學生我都教遍了，我只給三個人開過真正意義上的“小灶”，阿穆是時間最長，次數最多的一個，因為我不甘心眼看那樣一個非凡的孩子卻因為最基礎的語文學科淪為了平庸。我常常一面打著點滴，一面單獨把他的試卷拿出來，認真分析其中的問題，冥思苦想提高他的興趣和成績的良方，或是一手抱著孩子，一手拿著他的課本聽他背誦“苔痕上階綠，草色入簾青”，有時還針對他的情況單獨給他出一份試卷......
即使是這樣，到中考的時候，阿穆的語文還是考了全班最低，89分，文化分總分599分，就因為這罪惡的89分，阿穆便與“600分以上”的“天才學生”隔開了如天堂到地獄般遙遠的距離，拿到成績單的那一刻，我欲哭無淚。
不知為什么，依然可以上重點中學的阿穆卻只上了一所普通中學，當我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已經沒有了回旋的余地。后來想想，對于阿穆來說，或許上普通中學會得到更多的關注，取得更大的進步，也就慢慢地釋然了。直到九月初開學的時候，從小就和他同班的小峰才告訴我，他其實早在上個學期就已經退學了，這讓我無論如何也不肯相信。
今天早上，由于電壓不穩，直到要下班的時候，我才打開了電腦，急匆匆地報了一些必須要報的材料，臨下班之前，我習慣性地點開阿穆的QQ，想鼓起勇氣和他說點什么，卻還是什么也說不了，依然只是呆呆地盯著電腦中阿穆的頭像，回想那些曾經的過往。當我關上電腦，走出辦公室的時候，我突然在那群來應征體檢的孩子們中間看到了我熟悉的阿穆。
阿穆真的退學了！我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該怎樣和阿穆打招呼，只是和其他孩子們說了幾句不知什么話，忘了自己原本是要回家，卻徑直走向了另外一個辦公室，接著便慌忙地逃跑了。
下午去拍征兵初檢的視頻和照片，不知怎的，我竟有些淡淡的抗拒，那些來應征的孩子們，大部分是我的學生，我不大愿意看見我原以為還在學校的孩子們那一張張寫滿了滄桑的臉，特別是曾經對大學校園充滿了美好憧憬的阿穆。
忙了一天，以為會挨到枕頭就入睡的，可我翻來覆去還是睡不著。阿穆的身影在我的腦海里揮之不去，三年來發生的點點滴滴，一幕幕重現在我眼前。我不禁問自己，難道我已經迂腐到認為這個世上只有上大學才是唯一光彩的事情的地步了嗎？難道我是對阿穆退學感到失望了嗎？難道我竟瞧不起這些即將擔負起建設祖國、守衛疆土的重任的孩子們，認為當兵是沒出息的事情嗎？沒有。可我為什么要莫名其妙地感到如此的沉重？
看見阿穆，我這個曾經為自己的教育生涯頗為得意的迂腐的老先生，竟只能在這個深深的寒夜里黯然地做無謂的懺悔。我不知道阿穆為什么會退學，可我懂得阿穆，如果還有一點點希望一絲絲留戀，他是肯定不會放棄的。我一直在責備自己，阿穆退學，也許是我當初“逼人太甚”的緣故了，那樣“牛不喝水強按頭”地逼著阿穆去學那些令他無比痛苦的東西，阿穆應該早就累了，只是迫于我這份沉重的期盼，他才苦苦撐到了現在？阿穆，對不起，真的真的對不起！那些被我以愛的名義傷害過的孩子們，對不起！
如果可以，我要找到這樣一所學校，阿穆你可以不背單詞不默古詩，只消單單研究讓你靈活的數理化；如果可以,我要再做一回老師，你們都回來，就盤腿坐在我的身邊，我們交心，我們論理，我們琴棋書畫，我們詩詞歌賦，我們翩翩起舞；如果可以，我再也不會把嗓子掙出毛病，把肩膀累成頑疾，我要學著孔老先生的樣子，悠悠地說：“穆，你長大了想要干什么？”然后靜靜地傾聽，淡淡地微笑，不發表任何意見，只是輕輕地說：“恩恩，我也喜歡。”末了，我們一起乘著溫暖的春風，到雅瑯河邊洗澡去！
可我，卻什么也做不了。于是，我只能真心真意地說一聲：“阿穆，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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