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粗糙的靛藍的暖意散文
這些天,天氣乍暖又寒,反反復復間三月的春光被硬生生的阻擋在了江南,一邊是花紅柳綠,一邊是雨雪飄搖。我也只能站在彼岸眼巴巴的垂涎那春色無邊卻無能為力。
前幾日,弟妹給我捎來幾件粗布的睡衣床單,且已漂洗干凈。見之大喜,興沖沖的將它們在暖的陽光里曬了一個午后,然后鋪好。看著淡淡的紫色霎時盈滿了房間,喟嘆一聲,心滿意足的撲倒在上面,臉貼著粗粗的脈絡,那份久違的溫暖踏塵而來,怎一個熨帖可以形容。
許是骨子里有前塵往事的記憶銘刻,我對一些民俗的東西情有獨鐘,家里到處是搜刮來的充滿了民族風情的小物件。譬如小簸箕里掛著木刻的南韓的辟邪的鳥神,扎染的麗江的布畫,最打眼的是西藏一個朋友寄來的牛頭,冷硬的顏色,犀利的彎曲的牛角。
年前和弟妹逛街,路過桃花街一個招牌在眼前一晃而過,恍惚有什么牽引,忍不住回頭一看,簡簡單單的三個黑體字:老粗布。仿佛有什么從遙遠的地方呼嘯而至猝不及防的擊中了我,疼痛瞬間襲來。我臉色煞白的站在雪里,看著往事紛沓而至卻無處遁移。
是奶奶,是我血脈相連卻極力逃避的奶奶,盤腿坐在朝南的大炕上,在認認真真的給被子縫著漿洗好的被單,靛藍的粗布被單,平平整整的鋪在有些發黃的炕席上,奶奶低著頭,一針一針的縫著,偶爾把針插進頭發里摩擦一下。中指上銅頂針在日光里閃著光。許不是冬天,老式的窗欞上層用一根竹竿向外支起來,窗欞上糊著白紙,上面貼著剪得惟妙惟肖的窗花,紅白相映,平添了幾分喜慶。我是站在小院里的吧,有香椿的味道。哦,是了,奶奶的院子西南角生長著一棵香椿樹,每年的五六月份香椿葉長開了,奶奶掐了葉子,洗凈剁碎,和著蝦醬鴨蛋再滴上幾滴香油,放到鍋里蒸好了給爺爺下酒。爺爺呢,我四處張望,我的極嚴厲對我卻極好的爺爺呢,小時候,每次來到奶奶家,我都是站在爺爺身后尋求庇護,生怕一不小心就會招來奶奶無端的責打。
我一直不明白,奶奶為什么不喜歡媽媽和我。是因為媽媽生了個女兒才不喜歡媽媽的,還是因為不喜歡媽媽也就不喜歡媽媽疼若珍寶的我?嬸娘告訴我,從小奶奶不曾抱過我一下,不曾喂過我一口飯。等到有了弟弟,奶奶對他百般疼愛,從小就接在身邊和她一起吃住,我才明白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有時候是沒有理由的。家里有強勢的大媳婦,自然懦弱的小媳婦就成了奶奶耍婆婆威風的替罪羊,所以聰穎秀麗的媽媽根本無法入奶奶的法眼,她就是一頭溫順的綿羊任憑奶奶挑剔責罵,除了哭泣,媽媽不曾頂撞奶奶哪怕奶奶打我的時候。這讓我無法理解,也曾背地里埋怨過媽媽的懦弱。
奶奶是非常干凈利索的,家里每天都擦的錚亮的`八仙桌,桌子上擺著勾畫著仕女圖或者蓮花圖案的白瓷的筆筒,裝著零食的磁盒。炕上是疊的方方正正的被褥,奶奶的被褥都是靛藍的老粗布,不像我家里是那種印花的絳紫色的花布。摸上去粗粗的凹凸不平,有些硬,卻暖暖的透著一些潤豐的氣息。當然,這個是奶奶不在家,弟弟帶著我偷偷摸的,是不敢讓奶奶看到的。我很喜歡那種感覺,摸著它想著如果在院子里讓日頭曬過,晚上躺在上面會是怎樣的舒坦自在。曾經回家纏著媽媽問,為什么奶奶的被單是那種顏色的布,為什么奶奶會有我們沒有。媽媽說那是奶奶自己織的,然后漿洗好縫上去的。我無法再記得自己是否再問了什么是漿洗,怎么能織出布,或許問了,或許得到了回答也忘了。畢竟那時候我有我的事情要做,長大了要上學要織網填補家用,我已經能強忍著害怕站在媽媽身前和奶奶對峙。從沉默的忍受到伶牙俐齒的回敬,再到視而不見。我一步步的走出了家門,奶奶是我甩在身后的舊風景。
出門求學,有兩年不曾回家。飽嘗相思之苦的我站在家門口,看著含笑而泣的媽媽忍不住撲到她的懷里哭哭笑笑。待到奶奶把一碗蔥香撲鼻的雜面湯端給我,我羞赧的接過,說了一聲謝謝奶奶。那句話出口,家里有片刻的安靜,奶奶的臉有淺淺的不自在一閃而過,媽媽趕緊說,快點吃,還有呢,這是你奶奶大清早就起來給你搟的,還給你蒸了香椿鴨蛋呢。我悶悶的答應一聲,詫異的看了看已經走進屋里上了炕的奶奶。奶奶搟的雜面湯是一絕,用豇豆面搟的,因為豇豆面很硬很松散沒有筋道,這需要很好的技巧。才能搟的薄薄的,切得細細的。下到鍋里,燒開,起鍋前撒上蔥花,就著香椿鴨蛋,那是真正的美味。可惜,這是我第一次吃奶奶搟的,奶奶做的只給弟弟和堂姐吃,而我是撈不著吃的。即便是極疼我的爺爺也不敢給我,有一次爺爺看媽媽還沒有回家,我饑餓的模樣,就盛了一碗讓弟弟送給我。這卻惹得奶奶大發雷霆,她打翻了那碗面湯,一邊罵一邊拿著笤帚追著打我。
那日以后,媽媽學會了搟雜面湯,幾乎日日做給我吃。而我不再和奶奶說話,除了和她對峙的日子,她罵媽媽和我一句,我便用相同的字眼回敬于她,絕不多說一個字,也絕不漏掉一個字。這是爸爸和媽媽不允許的,每次對峙的結果就是回家讓爸爸打一頓,卻也不曾悔改。能記得這些,或許那時候恨就將一個種子種在了心底里。而他最終沒有長成參天大樹,完全是因為媽媽,她不許我恨,她說無論怎樣那是長輩,那是生了爸爸養大了爸爸的人,難道要恨了她讓爸爸難做嗎?我不敢違背媽媽的話,不去恨也不曾釋然。
那時,奶奶老了,開始在兒子家里輪流住。于是,我的家里也有了奶奶的被褥,它整齊的那些花花綠綠的圖案疊在一起,一抹靛藍壓住了那些浮華,在歲月的流年里溫潤的挺立著。奶奶常常從被褥里摸出一塊糖或者一兩塊點心塞給我,催著我趕緊吃了,一邊說一邊扭頭看著窗外。我只能哭笑不得接過來,接過一些淡淡的暖意。冬天的炕上,總是鋪著奶奶的褥子,那樣可以壓住炕的暖氣,我整個假期就是貓在炕上看書,奶奶總是將褥子搭在我的腿上蓋住,而我也經常偎著粗布沉沉睡去,夢里有青色的故事,無關于季節。
后來,這些粗布的靛藍,隨著奶奶一起火化,去了另一個世界。這十幾年來,奶奶不曾走進我的夢里,我也只記得那一抹靛藍,那些溫潤的粗糙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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