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有張微笑的臉散文
二舅躺在一塊黃布下,活著時就比較瘦削的身軀更顯單薄了。失去了生命的機能,身體風干的真快。女人們跪或半跪在地上哭,各種稱呼、各種聲調、各種姿態,頭上白里泛黃的孝帽隨著哭聲的節奏忽高忽低的顫動著,像一片浪,黃白色的浪,晃得站著的人的眼暈。我也在哭,哭得聲音很大,很大的聲音,引來一個長輩來扶我,我知道她可憐我想二舅想的過于傷心了,只有我自己清楚,我不是很想念二舅,我自己都不知道為什么那么大聲地哭。
媽說,看看你二舅吧。于是,媽掀開蒙在二舅身上的黃布的一角,我看到了二舅宛若熟睡的面容,干癟的臉上竟還殘存著一絲血色。
剛過完正月,殘冬不甘心就這么讓位于春,強打精神釋放著寒氣。花花綠綠的花圈、雪白雪白的靈幡在風中瑟瑟抖著。主喪人吆喝著,準備出殯了,準備出殯了。戴孝的男男女女們便都自覺地跪在院子里。白花花的一片。風揚起孝帽上的長帶子,把悲傷拉得又遠又深。五個人,一個背、四個抬著棺材走出來,男男女女們便站起來往后倒退著走出院子。
很多年的習俗了,村里出殯都用那種四輪車拉棺材和送行的人。拉棺材的車走在前面,舉花圈的緊跟著,后面就是在車上哭喪的女人們。一般死者的至親都坐在第一輛拉人的車上。遠親都盡量上后邊的車,因為并不是真想死者,哭不出來,挺多是做樣子干哭幾聲,沒有眼淚。媽上了第一輛車,她想二舅,我知道。我想跟過去好照顧著點媽,但我不想哭了,所以我上了最后一輛車。我想,人注定都要走上這么一條路,哭別人的現在也是哭自己的將來,我真的不想哭了。
對于死,我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覺得死和生從來就沒有區別,都是開始。生是生命的開始,死是死亡的開始。很小的時候,我對死很漠然。忘了是幾歲時,爺爺過世了,一家人都哭,哭得昏天黑地的,我躲在屋角瞪著眼睛靜靜地看著,我不哭,我也不知道為什么要哭。發喪那天,媽媽喊我,我不去,我和小伙伴們一起跳皮筋,我喜歡跳“小皮球”,一邊跳一邊唱著“小皮球,香蕉油,馬蓮開花二十一……”,我跳的很帶勁,忘了一切,細長的小辮一上一下的躍動,引來好多大人圍觀。記不清是誰笑著說,老王家這小丫頭真神乎,她爺爺死了,還在這玩這么歡。我不理解,為什么爺爺死了我不能玩呢?小紅的爸爸還死了呢,小紅不是好好的嗎, 現在也和我們跳皮筋了。
日月短,光陰流,后來在身邊的親人一個個的間斷離世中,我長到了現在這個年齡,也切切實實體會到了那種刻骨的思親之痛。但我仍然漠然,仍然相信死也是一種開始。
我低頭坐在車上,哭不出來,車上的幾個媳婦也不哭。浩浩蕩蕩的送葬隊伍出了莊,車上幾個女人就開始嘮嗑了,讓人不覺心生感慨:“親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女人們談的多是貉子的配種問題,這個季節養殖戶最關心的恐怕就是這個問題。這邊正為一個死去的人發喪呢,那邊考慮的卻是另一個物種的孕育,讓人有點哭笑不得。每個人的生命放在大千世界里都微如草芥,誰活著時都沒必要太拿自己當回事,有能耐你活個兩生兩世?
冬天的曠野空落落的。田地里的稻根灰突突的立著,只等著開春時鐵犁把他們深埋入地。它們傾盡了所有的養分,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也走完了自己的一生一世,它們也一樣的期待安息吧,只是顆粒歸倉的人們,數著它們幫他們創造的鈔票時,就忽略了以“壽終正寢”的它們。田野里太靜,溝中蘆葦在風中沙沙地吟唱聽得特別清晰。偶爾幾只灰不溜秋的麻雀嘰嘰喳喳飛過頭頂。喜鵲素來不喜張揚,紳士般地在田間地頭踱著步。
離那個地方越來越近了,我的爺爺、奶奶、姥姥、姥爺、大舅、二叔都躺在了這里。我半生的眼淚大多灑在了這個地方。因為幾乎每個清明、每個寒食我都會來這里給先人燒紙。媽說,死去的親人有錢花,活著的人日子才過的好,我不信這個,我來是為了釋放一種積壓的情感。有對親人的思念,也有生活中淤積的委屈、勞頓。大哭一場之后,心就清空了,回來就覺得天更藍了些,云更白了些,日子也更暖了些。我就覺得我和那些我愛的先人是靈心相通的,冥冥中他們會給我一種力量、一種撫慰,他們都活過,他們都洞悉活著時偶爾會有的艱辛與無奈。
車都停下了,人們紛紛下車,于是墳地里晃動起一片白,晃的人心里凄惶惶的。哭聲又斷斷續續地起來了。媽抱著一小包黃紙往前跑,我知道,她是按習俗去給姥姥姥爺、大舅燒紙報信。我不放心跟了過去。他們的墳離得遠,我們小跑了好一會兒。媽先到姥姥姥爺合葬的墳前,放下紙,點著了,念叨著,爸媽,我二哥來了,你們迎接著他啊。后來又到大舅墳上。燒完紙,媽喊我快跑,要不趕不上二舅下葬了。我穿著高跟鞋,跑不快,媽跑得飛快,我望著媽的背影出神,我想起了踮著小腳快步如飛的姥姥。媽顧不上等我,我知道她急,她和二舅感情深。等我氣喘吁吁地跑到二舅的墓地,一口大紅棺材已躺到了長長方方的墓穴里。媽大哭一聲,二哥這回我可真的看不到你了,我的心仿佛針尖剜了一下,痛得一抽搐,但我還是哭不出來。腦子里突然冒出埃德加倫·坡的一句詩,“死亡站在高塔上,傲視著下面的一切”,我抬起頭來,眼光掠過那些白花花的頭頂,四處搜尋,我想找一找死神是不是藏匿在人群的周圍,窺視著這些或悲傷或漠然的面孔。我想死神一定有張微笑的臉,它想樂呵呵地告訴這些人,不用這么傷心,死和生是沒有區別的,生是生命的開始,死也是死亡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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