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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紫色的往事散文
豆豆睜開惺忪的睡眼，環(huán)顧四周空蕩蕩的房間，突然感覺有點冷。
父親早已到學(xué)校去了，六、七十年代那時候大人們上班不像現(xiàn)在的人紀(jì)律那么松散，大家都很守時也很敬業(yè)，上班時間都呆在辦公室里，從不早退或中途溜號。豆豆常常是自己一個人呆在家里。
也許是寂寞極了，豆豆踩上小凳，趴在窗臺上百無聊賴地俯視著小巷中走來走去的小販；看著去塘邊浣洗的主婦；聽板鞋擊打路面青石板上的聲音響切整個小巷。
窗外對于一個孩子來說永遠(yuǎn)是陌生而又熟悉的。一天，窗下那棵老槐樹漫不經(jīng)心地進(jìn)入了豆豆的視野，歲月劃過很遠(yuǎn)了，老槐顯得有些憔悴，枝杈沉沉地向灰濛濛的蒼穹伸展著。樹蔭下一個頭發(fā)早已蒼白的老奶奶一動不動躺在竹椅上，微閉雙眼。那滿是皺紋的臉，刻著歲月的艱辛和滄桑。
燦爛的陽光正從密密的林縫隙間射下來，金色的碎光灑在老人的臉上和肩膀上，老人偶爾微抬迷蒙的眼睛望了望不遠(yuǎn)處的一間土屋。
原本雜亂的老屋在暖暖的陽光下顯得更加蒼白、破舊了，門上的油漆已經(jīng)脫落，并且裂開了幾條大縫，窗戶開始變形，屋頂?shù)耐呃闵峡莶莸臄嗲o迎風(fēng)抖著。豆豆不知道她為什么要一個人住在這樣破舊低矮的老屋里。
后來豆豆是從鄰居那兒知道了奶奶的一些舊事。鄰居們說，小巷的人沒有誰知道奶奶當(dāng)年從什么地方來，只知道她是許多年前被老屋的男人從山的那邊帶過來的，男人常常叫她菊兒。
奶奶還是年輕女人的時候長得嬌小玲瓏，一雙清澈流動的眼睛伏在彎彎的眉毛下，她喜歡凝眸注視她的男人，小巧圓潤的嘴總是抿著，不露聲色地淺笑。她的男人是在鎮(zhèn)上修水庫的，每天林蔭下飄蕩的薄霧還未散盡的時候，男人就背上挎包把鐵鍬搭在肩上到工地去了，女人每天站在高高的門檻上，踮腳倚著門聽男人的腳步聲漸漸遠(yuǎn)去，最后消失在巷子的另一頭。
午后的小巷慵懶而寂靜，女人坐在門坎上低著頭縫男人的衣服，偶爾抬起頭來看空無一人的長巷。一輪杏黃色的月亮掛上樹梢的時候，她的男人就從漂浮在青石板上的迷霧中走了出來，女人這時聳起的眉心才漸漸舒展開來，嘴角也爬上了兩個笑窩。
她的男人在一次修水庫時被塌方壓在山洞里，當(dāng)鎮(zhèn)上的人把消息告訴女人時，女人雙手捂住臉，努力地抑制著哭聲，肩頭一抖一抖地搐動。男人走后，女人原本紅潤的兩腮一天天消瘦，眼睛凹成了兩個深坑，小巷的人看到，每天女人總是孤獨地背靠在老槐下那安靜的濃蔭里朝巷子不停張望，小巷始終空空蕩蕩，偶然有幾片淡紫色的花輕輕落到她的發(fā)上。
奶奶那充滿甜蜜的憂傷和絕望的舊事叩在豆豆的童稚的記憶里，每一次聽鄰居談起奶奶，孩子總是會想起當(dāng)年只把背影留給他就倉惶而去的母親。母親總是和父親吵架、打架，家里沒有一件完整的東西，在豆豆看來，母親活著就是為了在這一生把婚離掉，豆豆不明白為什么，母親非要把離婚當(dāng)作一生的事業(yè)去做。奶奶一生未嫁，一個人守著這間斑駁的老屋，寂苦地生活著。也許，奶奶把老屋看做是她生命最后的守望吧。
日復(fù)一日，日子單調(diào)地重復(fù)著，當(dāng)年的豆豆已變成二十多歲的小伙子了。一年的夏天，小鎮(zhèn)下起了一場大雨，這場雨又猛又急，不喘氣地下了兩個晝夜，槐樹在狂風(fēng)中戰(zhàn)栗，搖曳不定，老樓的青瓦被掀翻許多，雨像被人用瓢從瓦頂?shù)目障短幫堇餄姡粫笠粫。⒆涌诘鹬蛛娡岔樦鴺翘菖郎蠘琼斏先ドw瓦片，回到屋里全身都被淋個濕透，年邁的父親顫抖抖地把毛巾遞給了他，孩子說，奶奶的屋子肯定也漏雨了。“是啊，那老屋早就不能住了。”父親說，“上年我和其他鄰居幾次懇求她讓我們把小屋給拆了重新翻蓋，奶奶每一次都淡然搖頭，默不作聲。”
豆豆想，或許對于奶奶來說，老屋就像她男人寬厚的臂膀，她在老屋里面今天依然能感受得到那男人彌散在屋里空氣中溫暖的氣息，感覺得到幾十年前的那種溫存……豆豆默默地點燃了一根煙，深深地吸了一口，藍(lán)色的煙霧不停地冒出來，濃烈的`煙草嗆得他一陣劇烈地咳嗽。
奶奶活到七十二歲，她是在七十二歲那年去世的。豆豆記得，那天陽光灑滿了小巷，父親讓他給奶奶送去一碗剛蒸好的槐花糕時，發(fā)現(xiàn)奶奶已經(jīng)動身去了天國，奶奶被從窗口射進(jìn)的陽光覆蓋，嘴里帶著釋然的微笑，她男人穿過的舊衣服被疊得整整齊齊放在枕邊。
父親、孩子和小巷的鄰居們一起把奶奶埋在小鎮(zhèn)郊外的山間，那里長滿了星星般淡紫色的小花，她的男人也躺在那里。活著的時候，奶奶和她男人同在一起的時間很短，如今她終于能同她的男人一起相偎長眠于鎮(zhèn)郊那片草坡上了，想到這些豆豆突然心中感覺到一些寬慰。
奶奶走后的第三年，豆豆帶上年邁的早已病休在家多年的父親回到他們原來的城市，他要到那里的一所大學(xué)工作。就要回城了，走的那天豆豆特地買來一大把菊花來到奶奶低矮的老屋前。
日子垂落，昔日斑駁的老屋更加殘破了，浸潤著青澀的滋味，豆豆把花放在高高的門坎上，輕輕地像怕是驚醒正在熟睡的奶奶。當(dāng)他轉(zhuǎn)身離去的一瞬間，他分明看見那臉龐皺紋密布的奶奶坐在門坎上，正用慈祥的目光撫摸著他，他突然感到鼻子有點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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