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方優(yōu)秀散文
我簡直不敢相信,她竟會用一種不可思議的方式引發(fā)一場心靈地震。
一如每天的晚八點,我習慣性地打開電腦,掛上QQ,沒等啟動收藏夾里的博客,一連串“嘀、嘀、嘀”提示的聲音顯得那么熟悉。
如果說十九年前,年少輕狂的我,用一根電話線串起了“貓”,聯(lián)結上一臺老式的“486”電腦時,網(wǎng)絡便像“新大陸”一樣,給我灰暗單調(diào)的內(nèi)心世界填充了繽紛的色彩和無限活力。特別是邂逅了QQ這個新玩意兒,更讓我無度地流浪于曠大的虛擬空間,以排解離家千里客居他鄉(xiāng)的孤獨,放松一個農(nóng)村孩子闖入都市后無所適從的易感神經(jīng)。渴望尋找某種傾訴和愛的寄托,及至縱情發(fā)泄到夜不成寐。
年輕是不能揮霍的金礦,以日子標記的生命腳步也愈加不受掌控。曾經(jīng)精彩的外面世界在不知不覺的無奈里沉淀,幻想的美好被打回原形,成家和立業(yè)的不易讓思維在逐漸深刻殘酷的現(xiàn)實面前,冷卻了所有的燥動和不安分,催化成熟的不情愿。網(wǎng)絡也隨著這樣的經(jīng)歷開始發(fā)酵并改變,直到完全蛻去獵奇、激蕩和澎湃的稚嫩,真正多了幾分思考、安靜和淡然。
若非去年女兒上大學的離開,網(wǎng)絡已經(jīng)于我已經(jīng)變成“相看兩不厭”的益友,QQ也回歸到自然的功能位置,成為偶爾的陪伴。但鑒于她的強烈要求,不但把退了的熱重新升溫,還恢復高燒狀態(tài),原因是我們要隨時聆聽“最高指示”,接受“光榮任務”。每晚必開的視頻,一方面省了許多昂貴的電話費,另一方面也省了她想家的思念,還有……
剛剛的那幾聲提示,全在意料之中,但還是讓我犯了點滴沽:“怎么今天有點早?難道沒上晚課?”我居然還慢騰騰的看了看腕上的表。
不經(jīng)意的打開,看見對話框里閃出“群聊天”的邀請時,我很是詫異。“現(xiàn)在的孩子真是想一出是一出,這又出什么妖蛾子?”我在思想上永遠不會承認自己的落后,而事實卻一再打擊我堅強的自信。
“嘟、嘟、嘟”幾聲長音過后,女兒晃著笑嘻嘻很夸張的臉。這表情對我來說不算好事,經(jīng)驗告訴我,她又憋了什么“壞”或準備提出一些過分的要求。
“爸,咋這么慢。你猜,今天我要給你一個啥驚喜?”這話已經(jīng)聽得我耳朵起了繭子。
我板起臉,朝她媽使了個眼色。“你還有好事,今天咋這么早?”
“唉呀,有好事嘛,別不識好人心啊。”一貫強詞奪理的個性。
沒等我理解,畫面一晃,突然出現(xiàn)一張親切得不能再親切的笑臉,讓我倆的眼睛不由得一齊瞪大。
幾乎異口同聲:“媽?”
“怎么回事?這老太太啥時候跑她那去的,怎么一聲招呼也沒打。那可是一千多里地啊,她怎么去的.?”大出意料讓我的思維頓時出現(xiàn)幻覺。
一瞬間,老太太略帶顫抖的聲音沖出屏幕,像一根刺扎進了我的心。
七十歲的媽媽,至今生活在遼西偏僻的小山村,絕對非典型農(nóng)村老太。說偏僻是遠離縣城,三十多公里只有一條翻丘過崗的路進出,其中進村的十多公里還是坑洼的土路。說小是整個村子雖八十幾戶,理論上二百多口人(除去打工的,實則只有一百來口,且大多為老弱病殘和婦女兒童)。說非典型是因為她具有初中文化,加之做過十來年小學民辦老師,算村子里地道的知識分子。
“兒子,我看著你們了,你們能看著我嘛?”看得出她的興奮和新鮮。
“奶奶,我看著你了,你咋這長時間才學會?真夠笨的。”女兒撒著嬌的矯情。
“看著了。媽,你這是?——”我的大腦依然停留在被重擊過后的缺氧期。
“老了唄,能上來就不容易了。真沒想到,這玩意兒還真夠行,以后想你們了就點一下,也不費啥勁,還省得你們大老遠往回跑。”她說得輕描淡寫并透著得意和滿足。
說實話,從過年團聚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五個多月沒見到她老人家了,心里還真是掛念,雖然打過兩個電話也是匆匆忙忙。意外的是她竟然學會了使用電腦,對于她,對于我們來說都有感覺相當?shù)囊馔狻?/p>
當我部分恢復了理智,才意識到我們正在“群”視頻聊天。況且聽她們的對話,似乎女兒應該是始作俑者,她們祖孫做的游戲,唯獨蒙我倆在鼓里。
“沒想到吧,我也能用這先進東西,你媽沒老糊涂,也得趕趕潮流。主要是從過完年到現(xiàn)在,你們有半年沒回來了。把我想得不行。前幾天我就告二峰(我弟弟)給我買了這個安上,我就是想看看你們。”
這樣的聊天并不煽情,但我的眼圈卻有些發(fā)澀。
“你咋想起來的用這個?”我知道這句話問得毫無道理。
“爸,你不知道吧,今年過年在家,我總用手機和同學視頻,奶奶看見了,她問能不能給她也弄一個,我問她干啥,她說想我們的時候也這樣看看。我就氣她說買一個電腦上網(wǎng)就成了,沒想到她還當了事,竟然還真弄上了。是吧,奶奶?”
“嗯,就我大孫女想著我,他們都不中,想他們也白想。”老太太也矯情。
原來如此,我恍然大悟。
“媽,我們說多少次了,就你一個人,跟我們過來得了,省得你自己我們也不放心。”妻舊話重提。
“哎!你們不知道,你們家那個六樓上去下來我太不習慣,一點也沒咱家這平地舒坦。尤其你們倆一上班就一天,把我自己扔下,憋得我更沒意思,在老家好歹還有一幫老鄰舊居呢。再說我也舍不得,人老了戀窩,看哪也不如自己的窩好啊。”
她的固執(zhí)我們勸過多次根本不起作用,即使能強迫性的接來,頂多能住十天半個月,再長就要著急上火了,弄得我們不得不送她回去。
“那家還有啥啊,該來就來吧,歲數(shù)越來越大,跟前沒人不行。”
“你們懂啥,這窩可是你爸和我一把土一塊坯搭起來的,哪能說不要就不要了?別看他走的早,躺在后山上他也不愿意讓我走呢。”
這算不算理由我不知道,但家在她的心里如此重要。
“奶奶,那你啥時候就上我這兒來,讓我爸在學校邊上給租間房子,你天天給我做飯吃,學校那破飯我真不愛吃。”
“我看行,上你那我愿意。”祖孫倆似乎完全無視我們的存在。
“媽,最近一直忙,估計五一回不去了。你看還需要點啥,到時找車給你捎回去。”我不恰當插了嘴,這樣“請假”應該很不合時宜。
“沒事,知道你們忙,我啥都不需要,只要你們好好的,我就放心了,得空再回來,我等到著你們。這不,現(xiàn)在安上了這玩意兒,想看就能看著,好象你們回家一樣。反正你們回不回來沒啥大關系,只要能看著我大孫女比啥都強,不用再想的掉眼淚了。”她的嘴硬,我清楚的看見她臉上的一絲傷感。
然后就完全成了她們祖孫倆的對話,我們被徹底的曬在一邊。
二十年的時間,我們除了逢年過節(jié)能回去看看,那么多的時間都去哪了?當媽媽一個人帶著三個弟、妹苦熬日子的時候,我孤身在外拿創(chuàng)業(yè)當借口,迷茫之際忽略了媽的愛,雖然那時她尚年輕(四十多歲),沒有計較的時間。當媽媽含辛茹苦撐起四個孩子的天,開始一個人面對孤獨的時候,我又拿養(yǎng)家糊口作托詞,在無端的麻木里忘記了愛的擔當,那時的她已經(jīng)邁過老年的門檻。當媽媽以一腔惦念,期望著孩子們承歡膝下的時候,我卻患上偏狹和自私的冷漠癥,難道非要等到“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時候才流下幾顆悔恨的淚?
我不否認那些年我曾寫過家信,但那時的表達更多是訴苦,現(xiàn)在想想她看了有多擔心。我不否認那些年我曾打過有數(shù)的電話,但每次交談的簡短根本聽清楚她要說什么便匆匆掛斷,現(xiàn)在想想那時她一定很失落。我不敢承認為什么我能夠熟練運用網(wǎng)絡、QQ,交了一大群所謂的甜哥蜜姐,親哥熱妹的時候卻獨獨忘記了生我養(yǎng)我思我念我媽。而她卻保持著一貫的寬容、理解和忍耐,沒有絲毫的埋怨和指責。
“明天我有早課,奶奶,拜拜!爸爸媽媽,拜拜!”
“早點睡吧,明天有空要找奶奶啊。你們倆也休息吧,別耽誤了上班。”
不等反應,兩個人瞬間消失在視線,沒有多余的話,簡單到讓人無法想象。
突然的安靜,我們倆感到了冷寂。木然地沉默,有淡淡的留戀,也有暗暗的思考,更有深深的自責。
遠方,十九歲的女兒以新潮的想法為我上了一堂愛的實踐課,填補了一段失落。遠方,七十歲的媽以獨特的超前為我的遲鈍進行了提醒,告訴我愛不是站在原地的等待,而是伸向遠方。原來的世界很大,距離可以讓回家變得遙遠而疲憊。現(xiàn)在的世界卻很小,只要用心,愛的思念永遠沒有遠方。
妻有意提醒:“還有一個多月就過節(jié)(端午)了。”我堅定的點點頭,我不想在愛的成績單上再“掛科兒”(泛指大學考試不合格科目)。
第二天我才知道,媽媽為了學會使用電腦,特意跑到縣城的弟弟家住了一個多月,從初始的開關機學起到能熟練駕馭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