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深處蘭花香散文
在我的內心旮旯里,珍藏著一枝白云深處的山草蘭,雖然那是三十年前的,時至今日,卻依然清香撲鼻,令我魂牽夢縈。
一九八一年高考失利,從父親的長噓短嘆中,我知道,是我將他這輩子對兒女的最高期望給毀了。我自卑和負疚,茶飯不香,怕見外人。
正在這時候,父親山里的好朋友朱伯來了。父親讓我跟朱伯到山里住段時間,換個心情。
第二天一大早,朱伯挑著幾十斤大米,我背著幾本書和換洗衣服上路了。記不清趟過幾條山溪,翻過幾道山梁,我們渴了捧兩口山泉水,累了找個看秋棚子歇歇腳。一條蜿蜒山道領著我們一直往上走,好像沒有個盡頭。山道上,涼風習習,沒有了平地上的暑氣,頭頂上不時掠過的白云,帶來絲絲愜意的涼濕。我想,我們要去的地方應該離天近了。
近晚時分,轉過一道山梁,是一片松樹林,朱伯往林間一指:
“到家了。”
他見我迷惑,又道:
“喏,那個薯絲架后面就是。”
我細細一看,在幾棵大松樹間果然支著一個高高的木架子,那架子是山里人用來晾曬紅薯絲的。
順著林間小道又往上走了約五分鐘,一座黃墻褐頂的房子出現在眼前。當我們剛踏上坪頭時,一頭黑狗忽然竄到我跟前汪汪大叫。
朱伯嗔責道:“黑子,不認人啦?!”
黑狗停止了叫聲,溫順地搖起尾巴來。
我細細打量起來,這房屋黃土筑墻,杉皮蓋頂,獨門獨戶。屋后是一林葳蕤的茅竹,竹林在山風中婆娑款款。屋東頭立著個扎了三道篾箍的'大木桶,一支來自林間深處的竹筧,正引著一線涓涓清水,叮叮嚀嚀、串珠兒般地落進這木桶里。
“爹,是你回來了嗎?”
一個脆甜的聲音從屋里帶出一位十六、七歲的女孩。
我眼前一亮,沒想到這山旮旯里竟有這么美麗的女孩。只見她亭亭玉立,樸素的衣裳遮掩不住那動人的風韻:高挺的胸,纖細的腰,瘦削的雙肩上各搭著一條小辮,白嫩俊俏的臉上泛著甜甜的笑意。當發現我這個陌生人后,她那雙大大的眼睛開始羞澀地打量起來。
朱伯放下擔子,對女孩說:
“這是你春哥,是個書生,到我們家住些時日。”
又轉向我道:“這是你蘭花妹子,野小子樣,以后你就跟她學馱腳和上樹搖毛栗吧。”
女孩嬌嗔道:
“爹――,生人面前莫亂說嘛。”
她奪下我手中的包袱跑進屋去。
想起馬上和這么漂亮的女孩相處,一股莫名的舒意打心里油然而生,一天來的疲憊頓時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蘭花從屋內搬出兩條木凳,又從大木桶里舀兩碗山泉水遞給我們后,說:
“爹,你們歇著,我做飯去了。”
品著涼爽甘甜的山泉水,沐著穿過林間的習習涼風,望著漸漸被晚霞浸染的山間白云,聽著歸林鳥兒的啼叫……這兒似乎就是我的心靈歸宿。五根寧靜間,連日的重負瞬間卸釋了。
在跟朱伯的閑聊中了解到,蘭花是朱伯的獨生女兒,她母親兩年前去世了,去年,她初中畢業再沒升學,就在家幫做做家務,有時還要到山地里干些粗活。
晚飯后,朱伯說乏了先進屋歇息了,我和蘭花坐在坪頭乘涼。山里的夜色很美,璀燦的星空下,錯列著大山黝黝的剪影,安祥的群山之中,不時響起遠處風櫛林梢的呼嘯聲和近山竹雞們夜棲時的咕咕啼聲,時而夾雜著潺潺澗流聲,山谷中還偶然回蕩著狗的吠聲和趕著趟兒的蟲蛩吟唱,當然,還有我們身傍那水落木桶的叮嚀響……傾聽如此美妙的天賴之音,讓我如癡如醉。
我忽然發現對面的山坡上零散地閃爍著幾點桔黃的燈光。我問那是什么亮光。蘭花說那是山里人家,面對面我們可以說說話,串起門來可要大半天哩。她說到對面人家去,還要趟過山腳下的一條山溪,山溪中有一個很大的水潭,水清得很,她常去那漂洗被子。她還告訴我,在那水潭里洗衣被連肥皂都不用帶,你猜為什么?不等我猜想,她自己就揭開了這個謎底,潭邊有棵皂角樹,用石頭打下幾個皂角,捶爛比肥皂還好使呢……
看來,這丫頭很健談,巴不得把她知道的事情一股腦地都告訴我。我也很喜歡聽她說話,那連說帶比劃的模樣,就像一個天真可愛的小孩子。
我忽然想起朱伯的話來,就悄悄地問道:
“什么是馱腳?”
我這一問,卻引起蘭花一串銀鈴般的笑聲。她笑后對我說:
“你真是個書呆子,我們山里人家靠樹吃飯,樹砍下來要背到收購站去賣,這背樹的活就叫馱腳。要不――,我明天就帶你去體驗一下?”
我興奮地點點頭。
第二天天未亮,蘭花的一通擂門,把我從睡夢中叫醒。摸黑吃完早飯后,借著晨光,我便深一腳淺一腳地跟著蘭花拐進一個山坳。山坳里,整整齊齊地碼著一大堆杉條木。蘭花告訴我,這是她和爹去年秋天砍下后,剝去樹皮,堆在這兒晾水的。她挑了一根很小很輕的木頭幫我放在肩上。她自己也背起了一根。我開始了平生的第一次馱腳。
天漸漸亮了起來,山道上扛木頭的人越來越多。一根接一根的木頭順著崎嶇蜿蜒的山路,或上山、或下坡、或隱入林間、或顯于山坳,時而見首,時而見尾,像是一條山龍騰躍在群山的晨曦中。
我和蘭花就隨著這條山龍,向贛鄂交界的太平山木材收購站挺進。開始興許圖著新鮮,走得也輕松,可爬了兩個山坡后,我漸漸覺著雙腿像灌了鉛一樣難以提起,汗水也濕透了衣衫。走在前面的蘭花,腳步還是那么輕盈,細細的腰肢還是那么有力。她還不時地扭過頭來,笑盈盈地為我鼓著勁。
臨近太平山的“十八彎”,山道越來越陡,我的鼻尖似乎要貼著了路面,雙腳如踩在棉花上的那般綿軟無力,肩上也是鉆心的辣痛。我實在堅持不住了,在一個坡坎前,將木頭彭地往地上一扔,癱坐在路邊喘著粗氣。蘭花聞聲后也扔下木頭,從坡上跑了下來,蹲在我跟前,緊張地問道:
“摔著了嗎?摔到哪了?“
我告訴她沒摔到,只是兩條腿發僵,一點力氣也使不上。她連忙蹲在我跟前,伏下身子幫我按摩著雙腿,一邊負疚地說:
“是腿抽筋了,都怪我,不該讓你來干這個的。”
蘭花把我的腿抱在懷里邊揉邊抻,她的頭發蹭得我鼻子癢癢的,她身上那種陌生、美妙的體香令我頓感心如擂鼓,激動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