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方舟散文
父親走了,犁杖的寂寞無人能懂。
犁杖靠在山墻上,土墻剝落的泥土,覆蓋在刺槐木的把手上。那些木質的紋理,那些被父親粗糙的大手撫摸過無數次的紋理,此時,湮滅在無聲而落寞的塵埃里。鐵鑄的犁鏵,有一半湮沒在莊稼院的泥土里。曾經的閃光不再閃光,曾經的鋒利不再鋒利;只看見被雨水侵蝕的鐵銹,斑駁一地。
犁杖也有年輕的時候,犁杖年輕時和父親一樣訥言有力。父親牽出他心愛的老牛,只一個眼神,老牛便穩穩站在犁杖的前面。有時候,默契就是這樣一種無言的情義,歲月不會給你什么,但會給你摯友般的信任與友情。時光帶不走什么,但會讓你深深懂得彼此的感念。即使不用言說,對方也會心知意領。再沒有如此穩重的行走了,老牛的蹄夾走過萬物蘇醒的大地,留下一枚泥土的印章。不需要褒獎,田野上拔節生長的莊稼就是最好的饋贈。不需要催促,一步一個腳印的鄉村,從來就這樣穩穩前行。你見過波浪連天的海么,一頭老牛所駕馭的鄉村世界,就是一艘通向黎明的方舟。云開了,霧散了,飛鳥翱翔在天空,田野上奔跑著羚羊和馴鹿。沒有一個物種不沐浴在大地的恩澤,沒有一種動物能像一頭牛那樣可靠忠誠。
打犁杖的六爺,是村里最好的木匠。單是木匠活的選材,六爺也會在一根木頭前靜默良久。梧桐樹,輕便而空靈,可以打造女子的妝奩,一口梧桐木的木箱,歷經百年,依然保持原有的`形狀,敲上去,空空有音,仿佛能聽見焦尾桐琴的清音。一株歷經滄桑與坎坷的苦楝樹,一生養育了無數可愛的麻雀精靈。它們喜歡在樹枝間穿梭,它們喜歡苦楝樹上金黃的果實,它們執拗地把鄉村當做可以托付前世今生的家園,叫醒黎明,喚醒炊煙,為寂寞平添一縷清澈的音符。這株已有五十年的樹齡的刺槐樹,還是父親在小時候,牽著祖父的衣角,栽種在莊稼院里的。灑落過槐花沁人心脾的清香,蓊郁過遮天蔽日的陰涼。終于有一天,父親狠狠心,將刺槐樹放到。轟然倒塌的瞬間,一副上好的犁杖,已在父親的腦海中雛形。多么圓潤的把手,多么沉實有力的杖柄,每當父親坐在田埂上,輕撫一把遠年的犁杖時,就好像在輕撫情人的臉頰。
那肯定是塊上好的鑄鐵。你能看出作為一個打鐵人嚴肅的表情。淬火,煅燒,錘打,在千百萬次的叮當聲中,喚來一面犁鏵上隱隱的青鋒。犁鏵不需要尖銳,太過尖利的鋒芒會觸痛大地的肌膚。犁鏵不需要冷漠,太冷漠的表情,會凍結春華秋實的熱情。一面犁鏵是內涵豐富的語言大師,當深深地插入泥土,種子播種的詩行,季節凝成的段落,露珠凝集的詞語,已然將鄉土的沉渾與壯美抒寫得淋漓盡致。父親在面對一面犁鏵時的神情是緘默的,在緘默的表情之下,父親在如鏡的反光中,看見自己與泥土相親的一生。
學吧,學會像一頭牛那樣,沉著而堅忍,才能開墾出水草豐美的生態家園。
學吧,學會向父親一樣訥言而溫情,才能深入泥土的精髓,一次次耕耘,一次次收獲,渡完這辛苦而充實的一生。
學吧,學一架犁杖,它的沉默就是最好的表達,它的表達便是秋日田野上沉甸甸的谷穗。
我深深記得那樣一個暖暖的黃昏。家園的落日掛在玫瑰色的穹頂。父親交給我那把鞭子,也教給了我所有與泥土相關的箴言,學會與泥土相偎相依,便能迎向一個華枝春滿的生命輪回。
無疑,我的雙手在顫抖,當刺槐木的把手握在掌心,我能感知到來自泥土深處大地的心跳。我知道,那天的老牛不是由我來駕馭,而是一頭閱盡人間春秋的老牛,在牽引我走向遠方的路。那天的犁杖也是隱忍而屈從的,它知道每個鄉間的后生就是這樣生澀地一路走來。犁溝是彎曲的,在彎彎曲曲的犁溝里,我的身影從此疊印于泥土。從此,無論過了多少年,在深情書寫鄉村的很多橋段,你都會看見我的名字。
走過就是走過,在最后我寧愿放棄抒發作為一架犁杖的落寞與失意。無論時空如何轉變,在史書的冊頁里,在永恒的大地上,在某個小小的莊稼院里,一架犁杖選擇尊嚴地老去,告訴我,不要輕易遺忘故鄉和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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