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疼愛我的人散文
昨天早上,同城打工的堂侄忽然打來電話道:“林叔,我媽從家里來,捎來了很多本村子人的東西,都標了號,其中有一袋是你的,你過來拿吧!”
我知道這一定是我的老父親又捎東西給我了,每每這時,我的心里便會產生一絲絲抽痛。
眼前立馬浮現(xiàn)出父親那日益蒼老的臉和那一頭蓬松的白發(fā),是啊!父親都是年近八旬的人了,卻總是牽掛著在外打工的我。
隨著家鄉(xiāng)與我打工所在的潮州城往來人員日益增多,每次有家鄉(xiāng)人來他都會不厭其煩地托人捎上一些土特產,并會親自在捎帶的東西上寫上我的大名。父親名叫劉裕光,是教師,寫得一手好字,然隨著年齡的增長,他的字跡明顯一回比一回變得軟綿無力,變得歪斜。然而,正是這不經意的文字形態(tài)仿佛在提醒著我,父親的腰身不再挺拔,父親的手腳不再麻利,父親的健康正慢慢消蝕,父親的身子漸漸在被黃土掩埋……父親啊!我心突然想大喊一聲,隨之又是猛地一沉!淚珠瞬間像斷了線的珠子往下墜落著……
我呆了半晌,直到堂侄再次在電話里催促我說:“喂!林叔,你要不要過來拿,現(xiàn)在我與媽媽剛好在家……”我連忙擦掉眼淚回道:“噢噢噢!好的,我馬上過來。”接著又順便問了句:“對了,你媽咋有空來呢?”堂侄說:“我女兒劉晨要斷奶了,叫她下來帶小孩……”
“哦……”我輕輕哦了一聲,仿佛悟出什么,是啊,歲月不饒人,不經意間,同輩人都當公婆了,真是長江后浪推前浪啊!我放下電話,立馬騎著摩托車朝堂侄的出租屋駛去。
堂侄的租屋離我上班的廠不遠,幾分鐘就到了。
見到了堂侄母親我的堂嫂,她剛到不久,卻顧不上旅途疲憊笑呵呵地在分辨著各人的包裹。她找出裝得鼓鼓囊囊滿滿一蛇皮袋東西,說:“這是你的!你看,袋口有你爸寫的字!”我一看,果然,綁袋口的尼絨繩上分明吊著父親親手寫的我名字,筆畫明顯不象以前那么流暢了,就如一個干癟的老頭向前佝僂著身子。
看到這里,我鼻子一酸,眼眶一熱,差點又要掉淚。見到堂嫂在熱情招呼著大家分東西,很多人在嘰嘰喳喳地說著,我收住了即將決堤的淚河,與堂侄他們寒喧問候了幾句。
因為還在上班,拿好東西的我就準備離去。
來到戶外剛要發(fā)動摩托,堂嫂又叫住了我:“噯噯噯!你等等!看我心多事亂的,差點忘了你父親交待的事了。”
我很是疑惑停下來問道:“還有什么事?”
堂嫂笑盈盈來到我面前:“來,這是你爸讓我親手交你的一包東西。看你爸對你多好!人家是從外面匯款回家,你爸是從家里搭錢給你。”
我接過紙包住的小方塊,橡皮繩箍得緊繃繃的,心里立刻明白了什么,這不是幾天前我剛托開車的老鄉(xiāng)捎回去的三千塊錢嗎?不同的是多了一封信。
接過這些,我已羞得臉成豬肝色,慌忙告別堂嫂他們,灰溜溜地趕回工廠。
把東西往我住的房間一放,便迫不及待地打開父親給我的信。這年頭,隨著電信科技的發(fā)達已很少有人再用信來溝通交流了,只有我還享受著父親這種“特殊關愛”。
只見信上寫著:
三兒:你好!
你上次搭人回來的三千塊錢已經收到了。但是,我覺得錢還是你自己保存起來的好,爸爸每月有二千多元的退休金,已經足夠了。帆兒在家里讀書就是皮了點,其他都很好,他的生活費我也付得起,所以不用你操心。你只要有工做我就放心了。這錢還是托你金蓮嫂子帶給你。
三兒,你記住,只要你好好做人,自食其力,好好培養(yǎng)兩個娃,爸就安生了。至于錢,只要我這把老骨頭在,都不要用你的。我的退休工資綽綽有余,你的錢日后用得著。
俗話說:天晴防落雨,你和其他兩個兄弟不一樣,他們書讀得多,賺錢容易,有國家保障。而你讀的書少,受的苦多。你們要掙點錢都要一個子兒一個子兒用手朝石縫里摳一般。你們的是血汗錢,辛苦來的。自己留著防身,你還有兩兒要養(yǎng)呢。至于繼母,只要我還在世,有我吃的就有她吃的。倘若哪年我百年后,希望你們三兄弟要善待她,她是老實人。老吾老及以其人之老,何況她已成你們的繼母。她也是苦命的人,早年喪夫后不顧家人的反對,旁人的白眼,世人的非議……毅然“丟了蛋來孵石頭”,隨了你們父親我,然后含辛茹苦幫你拖兒帶女,為你父親排憂解難。
我考慮到你哥哥弟弟他們單位上住不一定合適,她也喜歡過農村生活。俗話說:“積谷防饑,養(yǎng)兒防老”,到時萬一他們路途遙遠,照顧不到,你一定要負起這個責任,當自己親娘養(yǎng),我就安心了……”
信很長,很難想象父親是花了多長時間熬出來的。信紙上還殘留著濕濕的淚跡,斑斑點點。
很顯然,父親是落著老淚寫成了這封與其說是信,不如說是今后有所顧慮的“遺囑”。
我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雙手緊緊攥著那被退回來的三千塊及這封血淚家書,緊緊貼伏于胸口,反臥在床上抱著被子失聲痛哭!
我在想,經常聽到別人的父母常常為了贍養(yǎng)費向兒女索要,甚至對薄公堂。可是我的老父親卻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就因為我沒有在學業(yè)上“出人頭地”,他深感自責與負疚。為此,他不惜遺力,獨立支持,幫我苦苦支撐著家庭。他常常對人說:“我四個兒子,就數(shù)我的“小三子”(我的小名)最聰明,可是我沒有管好他。”
其實是我從小受母親溺愛,養(yǎng)成古怪脾氣,叛逆性格。因此母親生前我一直忽略著父親對自己的愛,甚至常常和父親唱對臺戲。
回望父親的苦難一生,我更是難受,他自幼喪父(父親僅五歲時我爺爺就過世了,祖母一人帶大他們四兄弟),中年失妻(我十二歲時,年僅四十三歲母親病故),老年喪子(大哥二十九歲病歿)。人生三大悲劇他一一嘗遍。
爾后父親好一陣子既當?shù)之斈铩F渲泻脦状蜗肜m(xù)弦都被不諳世故的我因為不理解父親的行為,多次反對阻撓父親娶后媽而產生沖突,現(xiàn)在想來真是后悔啊!
我一邊回憶一邊打開父親給我的包裹,里面裝了有筍干、糯米、涼茶草、枇杷、桔子、香菇…這都是父親的`一片愛兒之心吶!看著父親捎來的東西,一幕幕往事又浮現(xiàn)在眼前。
不知怎么的,一想起父親,我的淚腺就特別發(fā)達,淚眼朦朧中,我的心就隱隱地作痛。當夜輾轉反側無法入睡,于是又掏出手機,一字一淚地打下思念老父親的文字。
父親已是七十多歲高齡了,白發(fā)陡增,日見耳背,腰板也不太直了,弓著身子,像一只瘦瘦的蝦。看起來又縮小了不少,我突然覺得父親很可憐,只覺得他的這一彎腰儼然似一個大大的“?”
父親的確老了,牙齒都掉了個精光,說話也含混不清了,嘴角深深地凹陷下去,像一個倒掉水的熱水皮囊,看上去顯得老態(tài)龍鐘。
與十多年前的父親相比,仿佛是換了一個人似的,記得父親五十多歲時,家里每每來了客人,要去買幾瓶啤酒,由于一時找不到開蓋器具,他總是自告奮勇地說:“讓我來!“只見他把瓶嘴往口中一送,“啪”地一聲,啤酒便“咝咝”地急速地冒著泡沫,一股濃濃的酒香頓時飄散在席間,大家都夸父親牙是“鐵齒銅牙”。父親不大喝酒,然而他總能搶先享受到喝酒的樂趣——用牙開蓋。面對人們的夸贊,父親顯得極大滿足,興奮的像個孩子。
直到有一天,父親咬了幾下,瓶蓋還是沒有下來,只聽“嘎嘣”一聲,一個小石臼似的東西從口中蹦了出來,掉在地上,父親終于敗下陣來,無奈地從地上撿起那小砂粒似的東西,不用說,這是父親的大牙,父親捏著它,一邊端詳一邊嘆息:“可惜,可惜!這個小鬼犧牲了。”
從此,父親的牙就開始一個個“下了崗”,也不知什么時候開始,父親的牙全部“逃跑”了。于是,父親裝了副假牙。
上次兒子來時說:“爸,爺爺一天中午吃飯時,一口牙掉在地上,然后他撿起洗凈又裝上,可是裝了十多次還沒裝穩(wěn)。”
我聽了心里為之一震。
突然覺得一陣酸楚從心底涌起。我們長大了,父親年邁體衰了,本應該守在他身邊孝敬他老人家,讓他安享晚年。而我們卻因為生計被迫背井離鄉(xiāng),在異地安靜地過著自己的小日子。
淚眼朦朧中,我仿佛又看到父親弓著蝦米似的腰,我終于明白了這個大大的“?”它好像在責備我:你為什么不回家看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