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娘散文
每次讀史鐵生小說《奶奶的星星》,她眼前就會浮現(xiàn)出一個人的身影,那是她的娘。
十八九歲時,正讀高中,一個月回家一次。去趕車的清晨,她搶先提著較重的包,走在前邊。太陽還在山的那頭,只露出一點晨曦。偶爾抬頭,還能望見天邊的月牙兒。兩人一前一后,向前邁步。天陰森森的,還很黑。一路手電。走出二三里,天才亮了起來。晨光里,她的背影身板很直,腳步急促而穩(wěn)健。跟在后邊的她,如吃了定心丸一樣地感覺安全。
二十歲上讀大學,一個學期回家一次。依然是她相送。幾個月不回來,行李很多。她挑了一根扁擔,一頭棉被,一頭兩個衣服包裹,外加零零碎碎。她咋咋呼一呼,要把所有的行李往自己的擔子上掛,說:“都掛上來,一頭輕重,反而不好挑。”她猶猶豫豫,留了兩個小包背在肩上,催促可以走了。依然一前一后,行李所有的重量壓在她的左肩上,人有些向左傾斜。但她左手搭在扁擔上,右手拿著手電,腳步飛快。后面的她需要小跑,才能跟上她的節(jié)奏。前面的她,從來是一頭短發(fā),一根根清爽有力。每甩一下頭,那齊耳短發(fā)都透著一股勁。她一路跟著,一路看著她的背影,覺著她生活的主張。
小時候,總覺得她很忙。清晨,給一大家子煮飯。白天,跟男勞動力一起田里地頭干活。晚上,背著一坨豬草回家,剁草喂豬,做全家人的飯。直到一家人的碗筷,全都齊整整地洗好碼進碗柜,她才會坐下來歇歇。
坐在土爐旁,她解下圍裙。把雙肩聳一動幾下,雙臂左右活動一會。身一子稍往前趴下,兩胳膊肘撐在大一腿上。叫道:“囡囡,給我撓背……”聽到呼喚,她似乎接到了圣旨一般,連忙來到她的背后。那時站直了的她,也沒有坐直了的她高。這正好給她撓背。一只小手,拉住她的衣服,免得落下來。另一只手,伸進她的衣服里面,屈伸手指上下抓撓。左手撓酸了,就換右手。因為衣服捋起,所以她可以看見她的后背。身板一直很瘦,皮膚很白。那種白,在背部,在全身,完全沒有規(guī)則。只有極少部位是與普通人一樣的黃。到很大時候,她才知道,這是一種皮膚病,叫“白癜風”。每次撓背,看見那么大面積的白,她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這種病,是否有損身體健康。聽她自己說,二十來歲就開始了,一直蔓延到現(xiàn)在,都已經習慣了。
可是,她從未覺得她丑。喜歡親近她,愿意親近她。每到晚上,就自覺不自覺地,拿一條小凳挨到她身旁坐下。一只手很自然地搭在她大一腿上,聽她說話。偶爾抬頭看她的臉,很仔細地看,永遠看不厭。
人們都叫她“師傅娘”,不僅僅因為另一半是剃頭師傅。她一天之內,單一槍一匹馬,能做十來板豆腐。所以,村里人家婚娶喜事,總會叫上她幫忙。她有一個桶匠師傅做的家伙。里面裝滿了各式鞋楦。有小孩子,有青壯年的,有老頭老太的,也有三寸金蓮的。所以,哪家姑娘要出嫁,就會把做好的鞋子全送到她這里,讓她楦鞋加工。剛做好的鞋子,鞋面不飽滿,腳穿不進去。經過她的一番動作,不僅好穿,而且鞋子特別好看。大冬天有陽光的日子,她家門口,總會曬著一圈新鞋。白底黑面,齊齊整整,看著羨慕死人。她識得很多藥材,小孩兒簡單病癥,她一看就好。她還會拿著酒杯裝米,點三根香,為孩子喊魂。可她從來不要報酬。說就是一抬手的事情,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不用客氣。
她養(yǎng)育了七個孩子,把五個女兒都像模像樣地嫁給了人家,兩個兒子也養(yǎng)大成一人。不料,大兒子大兒媳,早早去了另一個世界。她又拿起奶瓶兒,喂大了兩孫子孫女。
而今,她依然是一頭短發(fā),卻銀白如雪。她依然是瘦弱的身板,卻開始跌跌撞撞,常說磕著了。她早已做了曾祖母,外曾祖母。孩兒們親一昵地叫她“太,老太。”
她常去陪她。不帶孩子,也不跟著愛人。
她從小不跟她睡。
她也不要求她跟她睡。
她給她洗頭。她給她剪發(fā)。她給買來她要的。但是她有些懶懶,還愜意地享受著她做飯給她吃的滋味。
夜晚,坐在火爐邊。一人一張椅子。看著電視,聊著天。她的老鄰居,那個老姐妹被女兒接鎮(zhèn)里去了。她有些孤單。絮絮地說起了往事:
老朋友的`大兒子,是她救活的。那時候,農村孩子經常出麻疹。老朋友的大兒子出麻疹了。躺在床上,厚棉被捂著。兩小腿上青紫,嘴唇沒了血色。她到他們家一看,就說這孩子麻出不了會沒命的。連忙回家找到柜子里的一種藥根,讓老姐妹趕快煎水給孩子喝下。第二天,孩子的麻就出來了。燒也退了。
她說,人心是肉長的。只要能,就該幫著別人一把。
村里的周家,大女婿是入贅的。生養(yǎng)了倆閨女。大閨女,四五歲的時候,黃黃瘦瘦,吃不下飯,那肚子竟然鼓鼓的。她撩一開小女孩肚子一看,說再不看醫(yī)生,這孩子活不長。她自己沒有用針挑刺的醫(yī)術,但知道千島湖有個土郎中很有名,能有辦法。她就擱下家里,親自帶著周家人翻山越嶺去土郎中家里求醫(yī)。那閨女經過醫(yī)生醫(yī)治,沒過半小時,就弱弱地說了一聲“我餓……”
……
聽著她一樁樁地嘮叨,她想起,無論誰來到家里,她總是熱飯熱菜招待人家。家里辦大事,乞丐來門前湊熱鬧。她從來不趕,給他們單獨開桌。村里最缺吃少穿的時候,外地零工沒活干,來家里,她也招待周全。一大家子,一盤肉要吃上幾天。可是有客人,她天天張羅好吃的,好喝的,寧肯自己粗茶淡飯。鄰居家出遠門,她給他們喂豬,喂雞,還要小的晚上陪他們孩子。地里蘿卜玉米種的多,幾十里外的親戚來山上采,全部白送。……辛苦了一輩子,心安一輩子。難怪她,八十多歲,一個人住在五開間的老房子里,一點也不怵。
中午飯后,幾個老師閑聊,有人對某一男教師說:“你家某某,沒爹也沒娘了,你是她最親近的人了。你該疼她。”
她的心,莫名地疼了一下。
她娘還在。她要是沒了娘,會是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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