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底藏在老屋里隨筆散文
故鄉的老屋像條看家的大黑狗,趴在那里一動不動,總盯著通往村邊的路口,無時不盼著我歸來。參加工作二十五年,從鄉鎮到縣城,由縣里到市里,換了幾個單位,搬了幾次房子,可在我的心里,只有走進鄉下這棟老屋才覺得回了家。
祖父走得早,那年我的父親還不滿18歲。祖母帶著他和我的兩個姑姑相依為命,四個人擠在一間僅可擺放兩張床的小屋里,過著簡陋而又艱苦的日子。一到晚上,父親就去同族未出五服的堂哥家搭鋪過夜,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好幾年,直到我的母親進了門。他的心里多么渴望能新造一棟房屋,有一個真正屬于自己安身的家呀。
我出生的時候,父親和母親已親手砌了一座磚瓦房,緊挨著奶奶住的屋子。常聽老輩人講,父母建這棟屋,很是不容易,如春燕銜泥,幾經周折,才壘成這個屬于自己的窩。
我家的老屋,只是湘南山區一棟普通農舍,土墻青瓦,屋梁和門窗都是純杉木制作。大門不像舊式房屋有齊膝蓋高的門檻,要使勁提腳才能跨進門去。那門安的是寬闊的雙扇大木門,上頭有門窗兩扇,內挑兩根橫向并排的鋼筋條,留出的空格可使燕子飛進飛出,又能防外人爬入。取消門檻,表明母親的開明與注重實用的性格。進入廳屋往左的一間是雜房,放置農具、煤炭,如今那墻上還有一把躬耕歲月的鋤頭,一張銹蝕的犁和一只缺了牙齒的镢頭,靜躺在日光的縫隙里等待著主人。右邊是客廳連帶廚房,客廳北面是父母的臥室,我就出生在這間房里。廳屋北面是我的臥室,里面擺了一張有三個抽屜的辦公桌,專供我讀書寫字用。屋前是條小溪,裝載著我甜澀的童年。每次回到老家,我多想用赤腳貼近,赤裸著身體如年少時扎進她的懷里,捉魚摸蝦。
我曾經是多么渴望走出這座大山呀!山的外面是什么世界?順著這條路,不知走了多少回,走著走著也不知什么時候青春就這樣走掉了。我的父親在公社當干部,一年到頭沒幾個日子待在家里,家里的農活和我三姊妹及奶奶的起居打算全靠母親一雙手張羅。家里缺勞動力,年年借支,母親極為辛苦,為這個家操碎了心。漫長的歲月中,我的人生目標就是逃離農村。父母的心思也是這樣。那一年駐港部隊選拔第一批苗子,接兵部隊首長看中我想帶走,當過兵的父親死活不讓我去。他說,還是多讀點書好。他和母親將夢想寄托在我身上,希望我考上大學成為城里人。后來,我上了師范學校,父親給我寫過幾封信,第一封信開頭就說“時來運轉”。我知道,如果不是考上了師范,每月能享受定量供應32斤糧和45塊錢的生活補助,家境困難的父親肩上擔子該會有多么沉重。能夠跳出農門,吃商品糧,那時是多么的自豪、臉上有光的一件事情啊!我考上師范,親戚朋友都來祝賀,說是端上了國家的“鐵飯碗”,一家人都感到榮耀。
村子不能沒有草,但也不能離開人,房屋和牲畜都離不開。如果沒有人,就飄不出炊煙,沒有炊煙,就少了關于等待和歸來的期冀。可是,隨著城鎮化步伐的加快,我們開始背叛炊煙。幾十年歲月蹉跎,物是人非。奶奶撇開我們去了另外一個世界。而我為了滿足不斷膨脹的生活,把父母的期望打包,帶在心頭走出了村莊,接著弟妹也斬斷了煙熏火燎,單薄地闖進了城市。子女進了城,鄉村的父母如雪中停留在枝頭的一只孤零零的麻雀,去也不是,留也不是。無奈的父母只好用眼眸蓋上思念的郵戳,惆悵地告別村莊,隨弟弟住進了省會。
父母進了城,連個看門的人都沒了。沒有人住,老家的房子越發空虛,滿腹的冷清,門舊了,墻裂了,窗戶朽了,屋前的空地荒了,老房子已經老出了一身毛病了。故鄉的泥土是干凈的。四十多年過去,我身上竟再也找不到一點泥土的味道。從城里回鄉下,走到村口,看見清澈的河流,看見滿山郁郁蔥蔥的綠,呼吸到新鮮的空氣,全身的血液就更暢通了,心也不痛了。
從少年走向青年,到中年,再到老年,這些曾經的歲月如佛手滲著溫暖,卻是苦難與汗水相合流。今日,我們的天地無比遼闊,早已不再吃了上頓又愁下頓。在凄風苦雨的艱難時世,老屋為我們遮風擋雨,現在我們過上了前人未曾過過的生活,或許不曾回首去懷念往昔的苦難,那一段在老屋里刻骨銘心的日子。年輕人走了,村里只有老人、小孩,老房子也孤單了,村莊除了寂寞,就是靜謐。
起風了,風把一些人送來,又把一些事送走。風搬走了這個世界上許多沉甸甸的東西,但是它卻始終沒有搬走藏在我心里的老屋子,和我來了又走、走了又來的那條回家的路。走進老屋,我四處張望,這里看看,那里摸摸,剎那間一種久違的感覺涌上心頭:回家了。老屋是我們的`精神家底,在他的任何一個地方,都會找到生命的溫度。我必須尋找,尋找三歲的時候喝過的那一口井水,尋找五歲的時候喜歡的那條黑狗,尋找七歲的時候騎過的那個竹馬,尋找九歲的時候點燃的那盞油燈,回到十歲的秋天,找到離家外出讀書與老屋告別的那一粒不爭氣的淚水。
我默默走出老屋,難以自控地抬眼望望村莊的上空,屋檐下似乎飄落起祖母長一聲短一聲喊我乳名的呼喚。棲落樹上的鳥兒慵倦地梳理自己的羽毛,也許它們此刻恰如我的心情,輕輕撫摸村莊的羽毛。村莊的羽毛是一個村莊的氣味。房屋、道路、牲畜、莊稼、泥土、炊煙,還有田野里的露珠,都是村莊生命的氣息。不要小看這些,牧羊人把羊趕到外面,走得再遠,羊兒也能夠自己找到回家的路。牛啊,狗啊,就更不用說了。它們偶爾離開了你,你用不著四面八方去找,傍晚時分它們會沿著原路邊走邊嗅趕回家。為什么?因為它們能分辨出村莊的氣味來。老屋子,也有氣味,而氣味則在暗中把老屋子劃分成你的或我的。每次回老家,在村口遠遠地,我就嗅到了老屋子的氣味,是調皮的童年飛奔的汗味,就是沒有風吹過,也能隱約地嗅到,酸酸的,還夾雜著一絲絲汗漬溢出的細臭。細臭中飄著香,是一個生命吱呀吱呀向上瘋長的芽香,再嗅嗅,又分明是一個孩子的肉香。如今,盡管老屋前的青石板路早已荒蕪,四周散落著殘磚碎瓦,舊時光也在風吹雨打中湮滅。然而,比青石更堅固,比時光更久遠的,則是從歲月深處一路飄來的舊宅里盛著的那特殊的氣味,這是勾人的魂。
你可知道,我們的家底在老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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