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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念成河之清明憶念奶奶散文
清明將至,細雨如絲,時斷時續,猶如點點愁思,匯集成流,對奶奶的思念有如村邊迷水河的水,涓細卻又綿長。
邛崍天臺山采茶歸來,不及撣塵更衣即步入書房,盤坐于茶臺前的蒲團之上,取兩盞透明玻璃小碗,撮出兩勺新茶,倒入沸騰的開水中,伴隨著那一瓣瓣翠綠嫩芽在水中慢慢舒展,綻放,浮沉,滿室靜雅的清香令我倦意全無,氤氳繚繞和飄散中,我依稀回到了老家石壩子,偎依坐在奶奶的身前的小板凳上。
老家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湘中村落,迷水河繞村三面,悠然南流,河中修有一攔水小石壩,故村名為石壩子。這個將電子地圖放大至極致也沒有標注的小地方,我就是生于斯長于斯。
在這里,奶奶呵護和陪伴了我16年。奶奶離世兩個月后,我便離開石壩子,前往外地求學,之后走上社會,顛沛輾轉,流徙四方,旅居天涯。
每次回到石壩子,我總想迫不及待地擁抱過去的一切。漫步在兒時走過的石板小路上,徜徉于田野深嗅著熟悉的泥土氣息,迷離在水田邊聆聽微風拂過的稻浪聲。然總是有一種莫名的惆悵,不時地提醒自己,奶奶不在了,故鄉已是一個回不去的夢。
為安撫自己的不寧情緒,我通常都會來到奶奶墳前,焚幾支香,燒幾頁紙,心志虔誠地磕上幾個響頭,坐在青石上,默默向奶奶訴說著近來的境況,一坐就是一上午。無論啥時候,天國的奶奶都會始終耐心聽我傾訴。在我心底,奶奶長眠之所,才是我靈魂安放的最終歸宿。
為了生計背井離鄉的自己,常常是俗務纏身、塵慮縈心,與老家漸行漸遠。然而,羈旅在外之年,每到清明前后,我都會志慮忠純地憶念起親愛的奶奶來。
清明時節,遠在千里之外的石壩子鄉親們,一般都在忙于兩件事,一是到先人墳前祭掃,俗稱“掛槍”,一是采制新茶,先摘后炒再揉,繼之以焙,俗稱“制茶”。
奶奶心誠,生前對清明祭掃活動異常恭敬,經常是提前幾天早作準備。要我們買來素凈的白皮紙后,她老人家洗手焚香,將白皮紙依次折疊好,用剪刀剪成一定的幾何圖形,層層打開后便是一只精美的紙幡,即所謂的“槍”,再用一小節細棉繩細心系好。這個剪紙過程每次必是她親力親為,絕不許他人代勞。除了給自家剪制,奶奶也常幫附近鄰居準備。
祭掃活動之前,奶奶常會精選數根小指拇粗細的小竹棍,砍成一米長短,將頂端小枝留一截,掛上紙幡,囑咐我們恭恭敬敬插在先輩的墳頭。此般祭掃活動一般在上午完成,因為當地習俗認為,上午給先人送的是雨傘,下午則頂多算一頂斗笠。
奶奶離世后,媽媽就不知如何剪裁紙幡了,只好隨大流,到商店去買。現時的經幡一般是統一的塑料幡,顏色倒也多種多樣,然則少了那一份恭敬和虔誠,少了那份莊嚴的儀式感。
許是受奶奶的熏陶,我對祭祖和拜墳看得很神圣,絕不敢有半點怠慢。未能親回掃墓之年,總是電話委托老父親代勞,并一再請他在奶奶墳前奏明孫兒的叩請。
奶奶手巧,做的綠茶特別好喝。受她的影響,我從小就喜歡喝茶。每年清明前她總要制茶,即所謂的明前,鄉親們常稱之為“頭茶”。奶奶制茶手藝在當地是小有名氣的`。
不到清明,茶的嫩芽就被陣陣春雷聲喚醒,星星點點,爭先恐后,露出毛茸茸的小臉。這時奶奶就張羅帶著我們大清早起來,一個芽一個芽把茶葉采摘下來,一般是一葉一芯,兩粒米大小。家里的茶樹并不多,最先批次采的鮮茶葉也就一兩斤。
奶奶將尚帶有露珠的鮮芽均勻地攤涼在干凈陰涼處,將露珠陰干,以免水分太多影響炒制。奶奶常說,嫩葉置于太陽底下曬干是要不得的,這樣制出來的茶不僅有曬腥味,翠綠的色澤也要大打折扣。
制茶最關鍵的一步是炒茶。器皿要相當干凈,炒鍋必須用沸水將之煮過,祛除固有的鐵腥味。炒茶時,先用柴火把鐵鍋燒紅,退出木柴,僅利用木炭的余熱,把茶葉倒在鍋里不停翻炒,這樣炒制出來的茶才沒有煙味和火氣。
炒茶火候把握十分關鍵,炒至六七成熟即要起鍋,拈起茶芽,放至口中咀嚼,有脆爽口感即可。這個炒制工藝叫殺青。殺青后,將炒蔫的茶葉倒在篾制的盤箕中趁熱揉搓。奶奶邊揉邊告訴我,揉茶的方向必須始終一致,一反一復的揉,就容易把茶芽弄碎,做出來的茶品相不好。
當茶芽全部揉成田螺似的小圓球時,奶奶會把它們松散地堆放在一起,拿素凈棉布將之捂蓋好,讓其在缺氧的狀態下發酵。如果捂蓋不嚴實就會部分氧化,做出來的茶就會泛紅,很難保持嫩綠,影響茶的湯色。
發酵時間一般持續一兩個小時,若發酵過度則容易變成紅茶。將發酵適度的茶葉趁熱均勻鋪在專用的茶焙上,用細微炭火烘干,即為頭茶。
整個制作過程極為復雜,我也僅記得個大概,任何一道工序都要控制得當,制出來的茶才會好喝。俗話“制茶釀酒做豆腐,永遠稱不得老師傅”,形容的就是這份謹小慎微,任一步驟粗心都會前功盡棄。
每次制茶奶奶都是忙得大汗淋漓,我站在邊上打下手,最主要的任務就是拿毛巾不停給她拭汗。記憶中奶奶制茶是次次成功,每年第一批新茶制成時,總共也就三四兩。
喝茶時,奶奶總是要我去請上她的幾位老姐妹和鄰居中的老者,每人泡上一杯,我也有一杯,團坐成一圈,有說有笑,大家分享共飲。奶奶告訴我,喝茶要趁熱。待到帶著白毫的茶葉在開水中徐徐展開,奶奶輕吹著裊裊升起的水汽,小口小口地啜飲,這場景始終刻印在我腦海之中。
奶奶離世后,我每次回老家,總要帶點家鄉的茶葉,有的是媽媽做的,也有極好親友送的,但總感覺沒有奶奶做的那般好喝,每每喝起,均會念叨起奶奶來。
后來輾轉到成都,喝到較好喝的碧螺春,茶型、湯色與茶味都跟以前奶奶制的茶極為相似,于是就年年清明前去茶園定制新茶。新茶一到手,我總要恭恭敬敬泡上兩杯,一杯敬奶奶,一杯給自己,遐想著雙手奉與奶奶一道品嘗的情形,然則每每都是茶未冷,淚先流。
天不假年,要是奶奶還在,今年該是九十八歲了吧,祖孫二人一起相對而飲,在慵懶的春日里趁熱品茗,那該多好啊。又到清明憶奶時,思念成河的我,吟小詩一首,祭奠遠在天國卻常入夢來的奶奶。奶奶,您感知到了孫兒對您的思念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