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坐三月曬春陽的散文
春日,午后陽光煦煦透進玻璃窗,窗臺下花兒草兒懶懶的打著旽兒。天空不染纖塵的水藍,清朗朗如同連天接地一匹玉白藍底水染布,隨意繡了三兩朵白云,柔和亮麗。心里漸生出融融暖意,春色撩人,禁不住要走出門去,看天,看地,看看春來的樣子。
母親家院子后面不遠,有一片不怎么齊整的果樹林。暖日和風,想來春心一蕩,杏桃蓄蕊,說不定已是紅杏一支出墻來。不禁莞爾。
人的心情的確是有趣,有時候,一片云朵,一縷細風,甚至不知哪里飄來一抹青潤的香,仿佛由遠古深幽處而來,攜了你的手,拂塵一掃,一顆心呼啦啦間輕巧起來,一刻不能耽擱的要奔出去。否則,輾轉踟躕,心心念念不得安寧,終是要跺了腳,罷了手下事,或遠或近的溜了一回,才舒心展眉,暢暢然透出氣來。
見慣了此處的行人,定會生發(fā)疑問,有什么好看的呢?總不過是一片亂騰騰的荒野地罷了。原是有村人精耕細種,冬麥夏苗,四時收了谷物,灌溉揚場。近年有傳言要拆遷,村莊與土地一并要蓋樓,村人便在土地上密密植了小果樹,蘋果,杏樹,梨樹,齊全的很,以期能多得些償款。沒想幾年下來,并沒拆遷,果樹倒是開了花,結了果。村人原沒指望果子賣錢,疏于管理,果子樹隨意發(fā)枝,愛長成什么樣子就長成什么樣子,愛結幾個果子就結幾個果子,鳥啄蟲蝕,雜草覆地,倒生出許多野味來。
沿了小路往里走,野地里悄無一人,太陽暖和輕柔,撫著土地,吻著肌膚。盡頭一戶人家,白墻紅瓦,疊煙滴翠幾株垂柳。門前一方池塘,浮了七八只白鴨兒,水光瀲滟,一圈又一圈蕩了波紋。綠楊煙外,紅杏枝頭,天地清潔潤透。
瞇著眼看了一會兒天,又瞧了瞧桃樹枝頭一簇簇挨挨擠擠尚未開花的小骨朵,紫衣粉面。它們像嬌羞淘氣的孩童,要春風一遍一遍呼喚了,才撲楞楞爭相著展了花瓣的。這兩天,南風歇了,北風氣兒賴著不走,小骨朵們皺著眉頭,等等,再等等吧。
我在桃樹下一蓬干草上坐了,曬著太陽。一只黑嘴白肚皮的鳥飛過來,落在枝上,叫一兩聲。忽又跳到地上,啄一條落在土上的楊巴狗。楊樹上掛滿一條一條楊巴狗,像掛了一樹的毛毛蟲,垂在微風里,搖搖顫顫個不停。楊巴狗是楊樹開出的花,那天聽母親講,楊花不太好吃,柳花好吃。柳花就是柳絨子,桃花杏花開過了它才開。柳花要怎么吃呢?我沒吃過。母親一代的人吃過很多我們不曾吃的東西,有的真好吃,有的為活命。
陽光在臉上燒起來了,在套了黑褲的腿上燒起來了。一只蚊子似的'小飛蟲,嗡嗡飛來,落在手背上,但它不是蚊子,不咬人。我不趕它走。
林子深處,一畦碧油油寬葉子植物,樣子像是菠菜,又不太敢認。它們該是去年撒下的菜籽,割過了一茬,根極壯,如今冒出來,便頂了籽穗,不好吃,只管給土地當綠衣裳穿了。
池塘邊的柳樹真好看,翠瑩瑩,新綠如煙,一條一條直垂下來,軟簾般掩了塘中一汪青水。
想起小時折柳來擰柳哨,選個瞧著順眼的柳枝,前后反重折幾下,咔嚓,枝條斷。左手上,右手下捏了,各自往外處用勁擰,擰麻花一樣,突突幾下,手心就感覺到了柳皮脫離柳干的滑溜勁兒,一拽,長長的柳哨就得了手。哨子頭的綠皮要用指甲尖捋下來,露出月白纖維,用指肚捏捏扁,含在嘴里運足氣,細細聽,嗚嗚嗚,這是粗管的聲,笛笛笛,這是細管的響。村頭楊柳依依,笛聲悠長。
是誰教的柳笛飛聲呢?恍惚間白衣短發(fā),墨色眼珠藏了羞澀,躍上枝頭遞過來一枝翠生生柳條兒。一忽兒,春天就在哨子聲里過去了,年少也在春天里過去了。來的快,去的也急。
幾天過去,恐怕這軟玉般的綠,就不見了。再來看時,什么也不似眼前這一切了。
小路上慢悠悠過來一個老漢,青衣黑帽,對著我這邊望。
“我看看花開了沒開。”我向著他喊。他該不會莫名其妙,以為我是個傻瓜吧。誰在這荒野似的地方坐了看天?
“你要幾枝吧?拿家看去,我上屋里拿剪子。”老人一臉笑。
我坐在花樹底下,他是當我要來折花的了。
我起身,搖擺下手,“不要不要,花都沒開呢,沒開呢。”
他又笑笑,慢悠悠復向前走遠了。
陽光曬熱了皮膚,也曬化了一顆看春的心,像一灘軟軟化掉的奶油雪糕,只感到滿心喜悅。慶山說,人的生命不是在于活多久,而是在于是否活的足夠。
似乎這一刻,便是足夠的。三兩心事,閑云幾朵,自然給予的,遠比那些人山人海擁擠不堪的景點要好的多,內里蘊藏唯有自己可以品味安享的快樂。走出家門,到田野去,到花園去,到草地去,清風拂面大地幽香,心兒要跳躍出來曬曬太陽的沖動,那么有力,那么沉穩(wěn)。
如此得了滿懷的深情,在這一方閑坐了半日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