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父親童年散文
引 子
“燕子來時新社,梨花落后清明。”
隴中季節晚,燕子未來,梨花尚在萼中,但清明的節氣卻帶著縷縷的清愁如期而至。
愛人在網上為婆婆和我的父親各申請設立了“天堂紀念館”,這種祭奠親人的方式成了不常回家的我們的一種精神撫慰。
婆婆的紀念館里資料已填寫得非常齊全了,而我父親的紀念館中,連生辰和祭日都沒有填寫清楚,貼照片處也是一塊空白。
因為父親去世早,我無數次地想在記憶的碎片里,尋找一張父親清晰的臉龐,但除了那個模糊的肢體動作外,無論如何,我記不清父親的容顏。
(一)
幾多往事心中起,無限鄉思夢里來
我幼年的家境足可以讓家鄉一方人仰視,因此,我的幼年基本與貧窮無關。
七十年代初,魯西南古任城是個富足的魚米之鄉。距城中兩三里路的城郊,貫通城市東西的細沙鋪就的大馬路旁,小橋流水淙淙,垂柳綠陰濃濃。
一座白墻藍瓦的房子醒目地立在小河岸邊。干凈整潔的白色房子里鋪著古樸的青磚,配房、廚房連著寬敞的大門過道,暗紅色的鐵大門里,火紅的石榴花擠滿了四合小院,這是我幼年時充滿溫馨的家。
年輕時的父親聰明能干、膽大心細。大姐常說父親有著過目不忘的本領,但凡見過一眼的東西,不出幾天,保準能做出一摸一樣的出來。
小時候家里吃飯坐的鐵椅,洗衣用的鐵盆,烤餅用的鐵模具以及睡覺的鐵床、鐵大門等等……都是與別人家不一樣的鐵質的。
父親會設計房子,會上梁,會焊接,有手藝的名聲傳遍三村五里。加上父親為人義氣,來請父親的人越來越多,父親的朋友遍布城鄉各地。家里的日子過得一度如院中五月的石榴般紅紅火火。
大姐或許是姊妹中蒙受父親恩澤最多的人。
二十來歲的大姐腕上戴著上海牌手表,腳下蹬著“大金鹿”牌自行車,后面馱著一臉稚氣的我。我們意氣風發地去人民電影院看電影,去紅旗相館照相;每年“六一”之前,大姐用“蜜蜂”牌縫紉機為鄰居家的孩子趕做“的確良”白襯衣。
“噠噠噠”的踏機聲通常會持續到深夜,直至伴著我進入甜甜的夢鄉。
父親為我們創造的這種衣食無憂的幸福生活,滋潤著我的童年,也遺憾著我的人生。
(二)
恩情刻骨不曾忘,思念銘心總盤旋
關于父親,我幾乎搜索不到與父親有過的只言片語的交流。甚至,我也不記得他的模樣,唯一能在腦海定格的是父親的一個側身肢體動作,這個動作與我、與吃緊密相連。
幼年時,早出晚歸的父親總是起早貪黑地給別人家幫忙,所以在我童年的記憶里,我幾乎不曾與父親打過照面。天不亮父親就起床,而小小的我還在睡夢中;天黑后我早早鉆了被窩,而父親疲憊的腳步還在匆匆回家的路上。
有一回醒得早,趴在里屋昏暗的床邊,我歪頭看見堂屋明亮的燈光下,父親正側身從房梁上吊著的饃饃籃子里掏出了幾根黃燦燦的油條,父親拿著油條的背影一閃離開了我的視線,我猜想一定是父親正坐在八仙桌旁吃早點。
香氣撲鼻的油條味道彌漫滿屋,我在床上吞咽著口水。我多想從高高的鐵床上爬下來,去向父親討根油條吃啊!
后來,大概是聽見了我的動靜,臨出門前,父親走到里屋,昏暗中父親遞給我一根油條……
許多年過去了,這個與吃有關的記憶成了重復回憶父親的唯一畫面!遺憾的是,貪吃的我沒記清父親的臉龐,卻只記住了父親遞過來的那根油條!
聆聽遠山隨拍——營區暮色
(三)
門外若無天堂路,人間應免別離傷。
我至今沒有勇氣詳細詢問父親是何年何月何日離開我們的。模糊的記憶中大概是夏天吧。
不知疲倦、日夜忙碌的父親,那天天不亮就坐著拖拉機為公家挑選建房石材,因為貨裝太滿,車子在回來的路上失去了平衡……
……看見呼天搶地、捶胸頓足的大姐被人拉到家門口時,我嚇得很快地躲藏到一棵大楊樹后。
聚在家門前的鄉親們跟著大姐的哭喊唏噓落淚。
我預感到家里發生了天大的不幸。
倒是母親出人意料的堅強。她在一群少不更事的孩子面前沒有大動傷悲。但是她的頭發一夜霜染。
我們一直擔心母親壓抑的情緒會在何時爆發,在父親走后的無數日子里,我們姊妹謹小慎微,不茍言笑。
后來,無數個平靜的日子過去了,母親的壓抑最終也沒有集中爆發
(四)
每在更深思往事,常于枕畔念親恩
在我成長的過程中,我發現母親開始變的絮絮叨叨,遇到不順心就怨聲載道。
特別是在忙碌的季節里,菜地里芹菜迅速的瘋長,使家家戶戶都在加班加點的挖芹菜、捋芹菜、捆芹菜、洗芹菜、賣芹菜,一個步驟都不能少。
大家為芹菜忙的`吃不上飯,不會做飯的我也要跟著餓肚子。
我恨死了芹菜,以至于后來若干年的生活里,我看見芹菜就嗤之以鼻,不能見誰在飯店里點芹菜,請我吃芹菜!
大人們都在忙,對于尚不懂分擔家務的我來說,母親對我的教導總是缺乏足夠的耐心,她脾氣上來,動則會數落我一翻。
有一段時間里我怨恨自己為什么那么小?為什么不是家中的大姐或者排在中間的老幾都行!
我盼望自己快快的長大,像其他姐姐一樣會做事情,最重要的是,不會成為母親關注的焦點!
我一度感覺頭上那片瓦藍的天空只屬于小鳥的,只有它才那么自由。而屬于我的天空總是陰晴不定,隨時風雨。
夜深人靜,我又開始懷念父親,雖然不曾有過對父親撒嬌的記憶,甚至記不得父親的音容笑貌,對父親的懷念只能重復回到那個朦朧的清晨,父親遞給我的那根有溫度的油條……
(五)
村里的老人常夸父親是個很講義氣的大能人,不管誰家有事需要幫忙,隨請隨到,從不推托。他們感嘆老天不長眼,好人不長壽。
對于父親評介不低的聲音,我們均報以淡然有微笑或沉默回應。
到是那些在我家門口搓著麻線、納著鞋底的大娘大嬸們,極不敞亮地交頭接耳,議論紛紛令人煩感至極。
她們手里握著的針錐與麻線,扎的那么深,扯的那么長,一如她們的話題,從村東扯到村西,從張家的長又扯到李家的短……
這種無視別人感受的重復議論,使幼小的我裝有太多沉重的記憶,這些記憶載著許多的無奈與憂傷,甚至一度使我變得沉默寡言。
一段時間,迷看電視,擠在大隊禮堂的黑白電視機前看魯迅先生的《祝福》,許多年齡相仿的孩子不愛看,吵鬧得我也看不成,氣憤中我跑出禮堂,委屈使我淚掛兩腮。那時我想到了父親,如果父親大人還健在,我是不是就可以坐在家里看電視,甚至還能看到稍大英寸的吶?!
(六)
隨著父親的遠去,我家的生活開始從令人羨慕的高度逐漸滑落下來。
哥哥與年齡緊挨著的兩個姐姐相繼上了中學,我還在育紅班(學前班)里抓石子。家里掙工分的人沒有張嘴吃飯的人多。
好在我家還能多領份口糧,因為父親是因公殉職的。我們家女孩多,飯量小,沒怎么讓母親為難。
倒是對門有男丁五個的鄰居大娘,總隔三差五的來家里借糧周轉。
失去父親的一家人,在母親的帶領下,在維持溫飽的原地踏步了幾年。
(七)
屋墻外父親從菜地邊移來的那棵椿樹,不知不覺已竄至三個房子的高度。
夏天,椿樹枝繁葉茂,濃蔭匝地。大人們在樹下乘涼、嘮嗑;小孩子則在椿樹下玩耍嘻鬧。我與小姐姐們牽手圍著椿樹唱:“椿樹椿樹靈,椿樹椿樹旺,你長粗來我長”……
椿樹在我們的祈禱下越長越粗,三條小手臂展開也環抱不住的時候,椿樹被人指使著偷偷鋸掉抬走了。鋸掉抬走的還有幾戶人家種在院外的大樹。
屋后鄰居郭爺爺說,這棵椿樹是父親精心載種的,父親說自家閨女多,等椿樹成材后可以給我們做個寬敞的衣柜,把我們一年四季的衣服都塞進里面。
我們的衣柜在我們的眼皮底下被人鋸掉抬走了。后來母親一直后悔,說開始就不該讓父親把樹種在墻外。
(八)
當放電視的禮堂成了開批斗會的場所時,我已經認識了不少的漢字。
比如,戴著高高白紙筒冒子,雙手被反捆在身后的宋姓人家的爺爺,胸前掛著的牌子上寫著:“打倒地主走資派!”
我不知道什么是走資派,但我知道地主一定是很富有的老財!我忽然敏感地想到了家,想到了去世的父親,想到了油條……
我大步的向家跑去,好在,家里一切安然如故。但是我再不敢去禮堂看批斗會。
后來哥哥把紅色的鐵大門卸下來裝在了堂屋門上,又在上面刷了一層藍色的油漆。
再后來哥哥結婚,鐵大門又從堂屋門上卸下來安裝在了外面大門上,又涂回原來的紅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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