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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人的風(fēng)景散文
一、艾草
清明前后，田野上的艾草生動起來了。
那種生動青春而且鮮活，宛如一條閃著粼粼波光的河流，舒緩地、平靜地途經(jīng)我的家鄉(xiāng)。每到這個時候，我的家人一般都特別忙，一方面他們要到地里給剛剛發(fā)出嫩芽的果樹除草、施肥；另一方面，他們還希望能夠趕在其他村民之前采集數(shù)量更多、品質(zhì)更好的艾草。
這個時間，市面上買艾草的人也很多，除了藥商，拆零散買的多半是鄉(xiāng)民，他們做的艾粑粑，是這個季節(jié)最流行的特色食品。我們家采摘的艾草，做藥材的很少，幾乎全都拿來做艾粑粑了。
我媽媽生于中藥世家，到我外祖父那輩還頗為有名。但祖訓(xùn)規(guī)定祖?zhèn)鞯尼t(yī)術(shù)傳男不傳女，而我母親那一輩只有三個姑娘，沒有男孩，醫(yī)術(shù)就失傳了，但用艾草做艾粑粑這一門家傳的絕活倒是傳了下來，在糍粑里除了加上艾葉，還添加一些特制的中藥，這樣做出來的艾粑粑味道就很特別，別人家仿制不了，除了好吃，還能治病防病。
以前，家里做艾粑粑主要是供自家人吃，偶爾也送一點給鄰居和親朋。但后來慕名的人多了，便有人到家里來索買。剛開始的時候，我母親都以農(nóng)活忙，沒時間做為由推遲。誰知后來竟有幾個鄰居家的小媳婦說：要不這樣，您老負(fù)責(zé)在家做粑粑，我們幫您下地干活，不讓您耽誤農(nóng)時！這樣，我媽媽推脫的理由便沒有了。也就是從那時起，我家開起了一個做艾粑粑的小作坊，每天大概要做一百個艾粑粑，供上門索買的人購買。不過，這一百個艾粑粑實在不經(jīng)賣，通常不到下地干活的時間，排隊等候的人早把它們搶完了。
這么熱鬧的生意，讓村里的一些人家看到了商機，他們也開始經(jīng)營起做艾粑粑來，可惜都沒有我母親做的那么搶手。
一個艾粑粑賣1元錢，每天我們家有100元進帳，看起來真不少了，可是，后來我核計了一下成本，雖然艾草是地里免費撿的，但糯米是辛苦種的，一些中藥是藥店里買的，做餡用的糖、花生、芝麻都在花錢，即使不算人工成本，這筆生意做起來根本賺不到錢！
看到母親每天早上不到四點就起來忙乎，磨米，搗藥，炒花生、芝麻什么的，分外辛苦，我曾經(jīng)勸她別做了，或不然干脆提價，一個粑粑賣它兩塊、三塊，如果人家要，我們家也能賺點錢；如果人家嫌貴不要，正好借坡下驢，索性再也不做了。可我母親說，人家來咱家買，說明人家真的需要，怎么好意思能幫不幫呢？
可能正是這句話，清明前后成了我們家最忙碌的季節(jié)。每天我們下地，必定要先采摘艾草，然后才干正活，回到家里，還得忙著準(zhǔn)備糯米，挑撿艾葉，篩芝麻、剝花生，到晚上還得一家人圍在桌前搓粑粑。從我長大記事時起，似乎這就是我們家這段時間最常態(tài)的生活，好像從來就沒有改變過。
自從上了大學(xué)離開家鄉(xiāng)，然后到大學(xué)畢業(yè)留在外地工作，我曾經(jīng)有過十余年時間不在家里過清明節(jié)，那時候似乎還有點終于解脫了的感覺，可每當(dāng)我在超市里買菜，看到超市里擺賣的艾粑粑時，就會特別懷念家里艾粑粑的味道，覺得超市里的艾粑粑簡直就不是人吃的。
到三十五歲的時候，我終于有條件在單位里自由選擇自己的休假時間了，于是，我將每年的清明節(jié)前后的十天時間定為自己的休假日，我跟領(lǐng)導(dǎo)說是為了祭祖，但其實是為了能回到我母親身邊，和我母親一起做艾粑粑，品嘗我媽做的獨一無二的艾粑粑。
艾粑粑很小，充其量不過一兩多重，但從摘艾草到出鍋的整個過程，它滿滿的全都是我充實的往昔生活和甜美的回憶。
清明節(jié)前后的田野周邊，艾草很嬌嫩，淺灰、淺綠，百媚千嬌，它們清新、柔婉地點綴在田地四周，和四月的陽光一起溫暖大地，美化神州，那種盈實而樸素的光華，無法復(fù)制，令人感慨有加。
二、水鳥的天堂
曾經(jīng)，這里沒有水，也沒有水鳥，傳說中的鳥的天堂，離這里應(yīng)該有萬里之遙。
我的故鄉(xiāng)——淺江邊上的一個小村莊，每年一到五月份，河流就會發(fā)大水。大水從天上來，從山坳中來，也從封堵不住的別人家的魚塘、水壩中來，它們似乎沒費什么精神，就能將原本細(xì)細(xì)瘦瘦的一條河變化成一條兇猛的巨龍。河水上漲的時候，伴隨洪水而來的泥沙，同時也把大河攪成黃褐色。這種顏色非常古怪，看似特別渾濁、骯臟，讓人感覺有失健康，但與沒有洪水之前的水體相比，卻明顯干凈了些許。
河水漫上河堤的時候，我看到世界的很多東西都在發(fā)愁，包括佇立河岸的樹，盤踞河邊的青草，也包括住在船上的漁夫和他已經(jīng)不再上學(xué)的兒子。不過，有一種動物卻顯得特別高興，它們是身長腿長脖子長的鷺鷥。
在我的印象中，鷺鷥喜歡這么洪天大荒似的水，似乎也只是最近兩年的事情。小的時候，我也常看見鷺鷥，它們偶爾會出現(xiàn)在剛種的稻田里，將身子埋進綠色的秧苗間，零零星星的，據(jù)說全是為了找吃的，同時不希望有人看清它們的臉。它們無一例外的都長得非常瘦，一看就知道在外流浪了很久。它們早出晚歸，卻并沒有人知道它們把家安頓在哪里。我小時候也不喜歡這種水鳥，因為我父親跟我說過，這種鳥吃肉，味道特別腥臭。
因為家鄉(xiāng)周圍全是樹林，所以，我有機會經(jīng)常看到各式各樣的鳥，比如小個一點的鷓鴣、斑鳩、喜雀、畫眉什么的；大個一點的有老鷹和貓頭鷹等。因為鳥兒很多，鷺鷥顯得非常一般，所以不會特別去留意。但這種現(xiàn)象到后來發(fā)生了改變，主要是大家種田開始用化肥和農(nóng)藥，種果開始在果地邊張網(wǎng)，給果子套袋，再后來我們那里開始一年比一年缺水，水田經(jīng)常到清明都開不了犁，大伙害怕耽誤農(nóng)時，只好將水田改成旱地。從此，鳥兒就莫名其妙地少了。
以前，我對這事情并不上心，因為家里窮，經(jīng)常缺吃缺穿，每天最揪心的事情，是如何哄停又哭又鬧的弟弟妹妹，那時候當(dāng)然也就沒有心情去顧及與吃穿無關(guān)的事情。記得我父親曾經(jīng)跟我訴說過他的一個愿望，好像是希望能在院子里挖出一口井來，然后，在井邊種上一兩棵果樹，每天能聽到小鳥在樹上歌唱。這個愿望現(xiàn)在看起來太大，父親直至離開人世，也沒能了了這份心愿。
不久之前，離家鄉(xiāng)不遠(yuǎn)的地方修筑了一個大壩，淺江和淺江上游的支流的水位都漲起來了。水的入侵，使原本的許多洼地變成了沼澤，而且很快復(fù)活起來，它們長成了流域中的濕地，現(xiàn)出化育萬物的端倪。
村莊外面原來干涸多年的水塘，仿佛一夜之間有了靈氣，在邊上綿延出野花遍地。很多水鳥忽然造訪，這里成了水鳥的天堂。
村里有一點年歲的老人說，這情形好像58年之前有過，想起來還是有點令人生疑。
我并不特別喜歡懷舊，但人們把上輩子的事情說得如此動情，還是頗令人記憶猶新，說明一些印象確實可以長久地駐扎在心靈，就像我很小的時候曾經(jīng)見過野豬林，至今依然覺得步步驚心。
有將近二十年的時間，我的記憶一直不太清醒，周圍有很多雜音，它們串成一部電影，以水田變成旱地開始劇情，然后是人們?yōu)榱速嶅X，在山坡上種植了大量的速生桉。當(dāng)桉樹長得如火如荼的時候，我們都嵌進了一種情境——鳥飛走了，天空不再有神鷹，即使偶爾有蜻蜓，它們也是匆匆過客的表情。有一天，我聽見風(fēng)聲，僅僅因為陽光瘦得翻不了身。
一只老鼠過去只有過年的時候，才會弄出歡欣鼓舞的動靜，可今年，在大旱來臨之前，它們跳出森林，開始尋找救星。
河里開始沒有水，天上開始不下雨，一些云害怕失去溫柔的個性，不再在灰色的山頂宿營，一只可愛的小松鼠，為了愛情，悄悄剪掉了自己的貪吃貪睡的秉性。
已經(jīng)，不再有人關(guān)心村子和生命正日漸遠(yuǎn)離安寧。
不過現(xiàn)在好了，淺江上有了大壩，大亂之后有大治。堤壩是江河現(xiàn)在的神。
水漲高了，河流也清澈了不少。河面上有了漁歌，人們不再單調(diào)地唱信天游。
在治理河道的同時，人們開始鏟除桉樹，照著美景的樣子讓環(huán)境復(fù)蘇，于是，洼地有了水的滋養(yǎng)，水里來了龍王，小鳥重新回到故鄉(xiāng)。
于是，我看到了豐盈的水域，那兒成為了水鳥的天堂，成群結(jié)隊的鷺鷥在那里繁忙，應(yīng)對剛剛新生活的戰(zhàn)場，它們親切，篤定，像陽光一樣平靜、貼心，有時也像光明，努力向未來發(fā)出邀請，將環(huán)境視為生命中最值得信賴的友情。
從此，我每天早上起來，都會自覺不自覺地走進這風(fēng)景，看云、看天、看水鳥們?nèi)粘５男扌校以谟^賞的過程中，也慢慢成為了別人的風(fēng)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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