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不敢說我曾有個家散文
在四月的日子里，我總是生病，孩子也跟著自己生病。生病之后就是不停地奔波于醫(yī)院、單位和家之間。經(jīng)歷無數(shù)次的折騰之后，疾病依舊是那么的頑固，不見好轉(zhuǎn)。
老公在陪著自己身邊最愛的兩個人和疾病爭斗之后，他終于無可奈何地說了一句總結(jié)的話“你回家給你媽媽燒點錢吧，你媽媽想你了。”老公這一句千古不變的玩笑話最終總會惹來我心里的眼淚，那些從未曾輕易流下的眼淚瞬間奔流而下。自從母親走后，我和兒子總是在四月里生病，這一切都是關(guān)于母親。
老公的話讓我想起我的母親，那個在我心里緊緊捂住的秘密被推開了一扇窗，讓我記起原來我曾經(jīng)努力忘記的那些過去卻從未曾離開我。
在很多年前的某一天，我突然接到了來自家鄉(xiāng)的小姨的電話，小姨委婉地說母親病得嚴(yán)重，讓我盡快趕回。我不解地追問，一向身體健康的母親怎么就突發(fā)疾病了，追問到底是什么嚴(yán)重的疾病，我要為母親帶回去最好的藥。在我的逼問之下，小姨才敢告訴我母親是喝了農(nóng)藥，醫(yī)院已經(jīng)無法搶救了。那一瞬間，我淚如雨下，一個人在廚房里嚎啕大哭，嚇得客廳里兩歲的兒子急切地敲打著廚房的玻璃門。
“媽媽，你為什么哭了？”就是這么一句幼稚的問話，讓我無言以對。我能說什么？難道我要告訴兩歲的兒子這個世界有多可怕，可怕到你撿回來的瀕臨死亡的小羊羔一夜之間就會變成披著羊皮的狼，然后狠狠地咬了你一口；難道我要告訴兩歲的兒子這個世界有多無情，無情到同住一個屋檐下的人都要自相殘殺，你卻無能為力；難道我要告訴兩歲的兒子這個世界有多小，小到多容一個母親，一個女人生活的空間都沒有，你只能看著她冰冷的尸體無處安身。
“媽媽，你為什么要哭？”兒子不依不饒地追問，我來不及擦干眼淚，我也沒有想到自己要擦干眼淚，因為我沒有辦法止住自己的眼淚。
“媽媽哭是因為你外婆病了。”我走出了廚房，抱著自己的兒子，邊哭邊說。此時，只有他才讓我顫抖的身體有所依靠。何時？何地？我一個大人，一個當(dāng)了母親的人，居然被現(xiàn)實的殘酷和冰冷逼迫到需要依靠一個孩子，依靠一個孩子的溫暖和身體來支撐自己保持站立的姿勢，這是一種怎樣的無助、弱小和卑微。
“媽媽，別哭！我們把外婆用飛機(jī)接過來治病。”孩子相信他經(jīng)常看病的醫(yī)院一定能夠治好外婆的病。
“外婆病得很重，她已經(jīng)沒有辦法走路了，不能坐飛機(jī)，也到不了我們這里。”我為孩子純真的心感動，畢竟外婆曾經(jīng)陪著我們走過一段歲月，曾經(jīng)帶過自己的兒子：當(dāng)自己的家婆表示不帶孩子的.時候，孩子的外婆告別家鄉(xiāng)，來到陌生的我的家和我們生活在一起，只為幫自己的女兒帶孩子。
“媽媽要馬上回家，帶著你回家看外婆。”我終于清醒過來，意識到自己該做什么。我急忙給遠(yuǎn)在外地培訓(xùn)的老公打電話，告訴他我們要回去。
老公急忙買了飛機(jī)票并且匆匆趕了回來就是為了第一時間看到自己身邊的兩個人是否還好。第二天凌晨四點，我抱起了還在熟睡中的兒子，坐上老公的車直奔機(jī)場。
老公送完我們后匆忙地趕回培訓(xùn)地點，我則帶著兒子在焦急地等待著時間的流逝。在前往登機(jī)口的那一段路途中，我一手牽著兒子，一手拖著行李箱，背上還背著一個大包。到了最艱難的時候，兒子懂事地甩開我的手，他掙扎著要為我拖動那個沉沉的行李箱。那一刻我再次淚流滿面：只為我找到了家，找到了家的意義。
“家”是我從來不敢在外提及的字眼，因為家意味著溫暖；意味著依靠；意味著希望；意味著安全。可是，我的“家”從來沒有在我的生命里給過我溫暖、依靠、希望、安全。相反，我的“家”從小給我的卻是拒絕、冷漠、無情和死亡，這一切的一切只因為我是一個女孩，而我已經(jīng)有一個哥哥了。我就是我的爺爺奶奶心中那個“多余的人”，多余的我就意味著沒有存在的必要性和權(quán)利；我的爸爸，一個迂腐的“孝子”，秉承中國最古老的那一套“愚孝觀”：一切都聽爺爺奶奶的話，這才叫做男人，這才叫做孝順。
是，我懂得了男人與女人的區(qū)別；深深地懂得了這個世界上什么叫做宿命；懂得了如果不努力爭取，迎接自己的就是死亡。在這一路走來，母親因為我承擔(dān)了太多的苦難，太多的委屈，太多的折磨。她無數(shù)次被自己的丈夫，我的爸爸拳打腳踢；她無數(shù)次用她善良的心告訴我只要堅持自己的善良，一定會得到上天的眷顧。所以，我是在母親的淚水浸泡中長大的孩子，我的人生理念就是我一定要努力打敗那些看不起女人的男人，讓他們知道女人并不比男人差，男人能做到的事情，女人也能做到，并且做得更好。
所以，多年的努力，多年磨難中塑造的堅強(qiáng)讓我成為母親心中引以為自豪的女兒，讓我成為那個小山村里第一個考上大學(xué)的人，讓我有幸成為了天之驕子，走進(jìn)了無數(shù)同學(xué)夢寐以求的象牙塔。
在象牙塔里，自己和城里的孩子成為了同桌，自己因為貧窮的家庭；樸素的外表被人譏笑過，被人冤枉過，但是我始終沒有哭過，因為我用我的努力和母親給予的智慧走出了屬于自己的與眾不同的人生。
可是，即便如此輝煌的我，終究注定是一個叛逆的孩子：我沒有按照母親的希望回到家鄉(xiāng)，回到她的身邊工作生活。因為我從來都不敢接近那個“家”，我從來都不曾有一個“家”的概念，我想要做的就是去尋找，尋找一個屬于我想要的“家”，哪怕我最終會失敗，但是我依舊要堅持去尋找。
于是，在所有同學(xué)和老師震驚的目光里，我選擇了自己流浪的方式，選擇了自我放逐的方式：我到遙遠(yuǎn)偏僻的地方去支教。所有的人都不贊同我的選擇，因為我確實是一個傻瓜：舍棄光明的“前途”和“錢途”去選擇既沒有“前途”也沒有“錢途”的地方實現(xiàn)自己的夢想。
歲月在不經(jīng)意中流逝，看著自己走過的歲月，看著陪在自己身邊的那些純真的面孔，我似乎找到了“家”的影子，雖然這個“家”只是一個溫暖的雞蛋；一個明媚的笑容；一雙清澈的眼睛；一句真誠的稱呼……
在歲月的流逝中，我遇見了一個可以讓我為他停留的人，因為他的出現(xiàn)讓我模糊的關(guān)于“家”的樣子更加清晰了：我要鼓起勇氣去創(chuàng)造一個屬于自己的現(xiàn)實的“家”，讓我能夠真正地體驗“家”的具體的概念，而不僅僅是一副虛幻的風(fēng)景圖。
于是，我又開始了自己的流浪，告別了曾經(jīng)給過我“家”的影子的地方，為了我心中的 “家”，我開始了新的旅途。我終于越過千山萬水來到了那個我相信我們可以有一個“家”的男人身邊。在異鄉(xiāng)的天空里，我重新開始為了“家”而努力奮斗：不停地奔走于各大招聘會，不停地學(xué)習(xí)新技術(shù)；不停地計算著房租費……但是，我始終沒有放棄對“家”的堅持，我喜歡的男人也沒有放棄對愛的堅持。
終于，歷經(jīng)千辛萬苦，塵埃落定，我們終于在這個陌生的城市有了一個屬于自己的“家”，有了一個屬于自己的孩子。這一刻，我終于看到了我要的“家”長什么樣子：它不需要奢華的外表，但是它必須要有溫暖的內(nèi)涵；它不需要有多彩的喧囂，但是它必須要有讓人喜歡的寧靜；它不需要有寬敞的屋子，但是它必須要有包容萬物的氣度。
“媽媽，我們需要多久才會到外婆家？”隨我一路奔波的兒子終于忍不住對“家”到底有多遠(yuǎn)的疑問。
“家一直都在，媽媽愛你，爸爸愛你，你愛爸爸和媽媽。我們的家一直都在。愛在哪里，家就在哪里”這是我找到的關(guān)于“家”的答案，相信許多年之后的兒子依舊記得我們這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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