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唐記事散文
甲
寂靜如水。
身子的蠕動,鏈條會輕微地響起。折騰了一輩子,最后陪伴自己的卻是長長地鐵鏈,一國的丞相在生命的盡頭竟遭此羞辱,這個屋子是當年“辭政柄”的隱居之所,外面峰巒疊嶂,禪音繚繞。同一座九華山,同一間屋,以前閑云野鶴,如今心如絞割,人到傷心處,心會痛;人到悲憤時,頭會白。
六十三年呀,抹不掉的金戈鐵馬,治國安邦,歸于沉沉的鐵鏈和一聲哀嘆:當年我獻謀把吳帝楊溥一族幽禁在泰州,今天理應遭此報應。
將死之人,大腦忽然格外的清晰,他的記憶迅速定位在一個叫洪州(治今南昌)的地方。
乙
宋齊丘本是廬陵(今吉安縣)人,然而他永遠繞不過去的卻是洪州,這里孕育了他青春的夢想。
他的父親宋誠先生在唐朝末年,為鎮南節度使鐘傳的副使,于是很小的時候就隨父遷居洪州,誰知父親死得早,他只有投靠鐘傳先生,只求一口飯吃。天佑三年(906年),洪州遭到吳國的軍隊攻擊,鐘先生陣亡,洪州被攻破,一個二十歲的小青年失去了依靠。
似乎一切痛苦定會擊潰他的意志,若真是如此就沒有日后的宋齊丘,他的血液奔騰著自信和孤傲,如簧之舌經常彈出奇妙的話語,乳臭未干就高談闊論,說夢見過乘龍上天,富貴顯達指日可待,縱然多舛之命,他都相信夢一定會化為現實。
他懷揣著這種信念來到吳國,就是這個國家讓他窮困潦倒,無所依靠,敵視的仇恨在他胸口燃燒,然而此刻宋齊丘只是流浪漢,在昇州(治今南京)街頭徘徊,幸虧一名姓魏的娼妓給了小伙子一片棲身的屋檐。
小小的落腳之地很快因為見到一位志存高遠的人物,擴展成一片廣闊的天地,他就是徐知誥。
這個名字聽起來陌生,徐知誥先生的兒子南唐中主李璟還比較有名,他的孫子后主李煜算是赫赫有名的詞中皇帝。當時吳國的政治局面已經風起浪涌,權臣徐溫先生謀殺了楊渥皇帝,立了楊隆演為帝。徐先生還不算什么壞人,常有憐民愛兵之心,他親生的長子叫徐知訓,是暴虐之徒,養子徐知誥,是心計之士。
徐知誥任昇洲刺史,他廣納賢士的政策使浪子宋齊丘有了相見的機會,二十個字讓徐先生對洪州來的年輕人刮目,這是一首別致的短詩:
養花如養賢,去草如去惡。
松竹無時衰,蒲柳先秋落。
宋齊丘的詩挺不錯的,《全唐詩》里就有他的作品,按《江西詩話》對他詩文的評價是“頗高簡可喜”。徐知誥先生頓時對宋齊丘另眼相看,這是一種慧眼,“待以國士”,從此開始了宋齊丘為主謀事的搖鵝毛扇生涯。
但徐溫先生卻不喜歡宋齊丘,一個雄談多謀之人在養子的身后,那自己的親子如何是好?這是不得不讓徐溫先生防范的問題。于是開始摸宋齊丘的底,打聽到他寄住在石頭大師的寺院內,立即拜托大師留心觀察,宋齊丘嗅覺敏感,很快體會到徐溫的用心,立即以韜光養晦之計自保,借酒色混淆石頭大師的視聽,這是宋齊丘的拿手好戲,喝的'搖搖擺擺,還拿些花街柳巷的淫詞俚曲給和尚看,石頭大師向徐溫匯報:“姓宋的小子原來是個酒色狂徒,不值得憂慮。”
如果說宋齊丘用小計騙過了徐溫先生,那么他密室畫灰則為徐知誥定下了一步妙棋。
事情的原由是徐溫先生相中昇州的繁華,決定把總部遷來,而將養子調往潤州。徐知誥一肚不高興,請來宋齊丘為他支招,宋先生用撥火棍在炭灰上畫了潤州、揚州的簡圖,揚州旁注上“徐知訓”三個字,知誥先生思索片刻,會心一笑。次日即啟程赴職,宋齊丘提醒的是以徐知訓的言行必會出事,而潤州與首都揚州僅一江之隔,揚州若有事,可以迅速行事。
果然,徐知訓遭遇殺身之禍,知誥先生立即揮兵渡江,徐溫得知消息后,知誥已控制了首都,養父徐溫因其他孩子年齡尚小,只好讓徐知誥先生接管首都政務。
徐溫去世后,知誥先生接替養父的位子,獨攬吳帝國大權,十幾年之后,皇帝楊溥先生脫下黃袍,交給了知誥先生,楊溥也因宋齊丘先生獻策,被幽禁泰州,徐知誥改名李昪,成為南唐開國之君。
丙
官場上不可有個性,宋齊丘在這個問題上存在盲區,縱然你是滿腹才學,忠心不二,如果你不低調,孤芳自賞的性格,就會帶來傷害。宋齊丘忘了以前禮賢下士的叫徐知誥,現在他已是皇上,容不得臣子的自傲。
在中國歷史上,很少像宋齊丘這樣赤裸裸地與皇帝叫板。
李昪皇帝封官,對當年的首席參謀長宋齊丘在左丞相職上加了司徒的空銜,也算是高位,但沒權,不準他參與政事。宣讀拜官制書,同僚們都委以重任,李昪皇帝稱宋齊丘為“布衣之交”時,宋先生不顧朝禮,沒有絲毫畏懼,大聲道:“臣是布衣時,陛下也不過是一名刺史,今做了天子,可以不用老臣了。”
宋齊丘拂袖而去。
大家一點都不奇怪,這就是宋齊丘,他很男人地走了。李昪皇帝后來還把他削了職,歸家待罪。但總算還有人出面幫他說話,“宋齊丘乃陛下舊臣,不應因小過而拋棄。”李昪嘆道:“宋公有才,只是不識大體,我怎是遺忘舊臣之人?”于是,命李璟持親筆詔書,召見宋齊丘。
幾番沉浮,幾番跌宕。好在李昪皇帝不是暴虐之徒,否則宋齊丘早就丟了命,可他的秉性沒有絲毫的收斂。
洪州。宋齊丘先生終于要回到這片養育他的土地,在世人眼里,洪州就是他的故鄉,而現在是以父母官的名義歸來。行前,皇上設宴送別,借著酒力,有了一段君臣的對話。
宋齊丘(怨):陛下建國,是為臣之力,怎么忘了?
李昪(嗔):你原以一個游客投我門下,今位居三公,也應當知足,竟與人言說我像越王勾踐,只可共患難,難以共安樂,你說過此話嗎?
宋齊丘(憤):確實說過,我為游客時,陛下也不過是偏將而已。
這哪像君與臣,分明是哥們在斗嘴,結果一桌好酒弄得不歡而散,李昪皇帝顧及舊情,放下自己的尊貴,又親自寫詔書致歉,這在封建王朝是不容易的事:“我性情暴躁,你一向所知,我們年輕時相親而年老時相怨,怎能這樣呢?”
李昪皇帝為表示重歸于好的誠意,賜錦袍,并親手給他穿上。
就穿著皇帝賜的錦袍,宋齊丘來到了洪州,自從年輕時代離開這里,其中也回過一趟,那還是吳國的統治期,徐溫已死,朝廷曾想任他為宰相,當然是徐知誥(李昪)的主意,宋齊丘用了以退為進之計,賺取名聲,辭官回洪州安葬父親,遂隱居到九華山,后來左邀右請,他才出山,過渡了一下,當起吳國宰相。
坦率地講,宋齊丘的能力水平絕對一流,對當時江淮地區的政治、經濟、文化都做出了重大貢獻,掌握洪州時,也是努力治事,不過時時穿著御賜錦袍。
丁
他的心是誠的,李璟上臺為帝,宋齊丘重新掌權,忠心輔佐先帝之子,他似乎找到了點當官的竅門,要養狗,陳覺、魏岑、馮延巳、馮延魯、查文徴被稱為“五鬼”,成了宋派黨羽,但自己卻當不了狗,所以又被迫在九華山筑室隱居,李璟封他為青陽公,賜號“九華先生”。
政治上起起伏伏,才干過人的宋齊丘先生四度為相,三度歸隱。在南唐與后周的戰爭中,只會填詞的李璟先生失利,不得不割讓江北十四州土地,稱臣于后周。
所有的矛頭對準了皇帝,司天監進奏建議君主避位消災。樞密使陳覺與副使李征古甚至對李璟先生無禮,要求把國事盡托付給宋齊丘。國力的衰敗,軍事上的潰敗導致政治上出現動蕩,李璟在這場斗爭中沒有手軟,下詔歷數宋齊丘、陳覺、李征古的罪行,賜死后二者,囚宋齊丘于九華山,李璟先生亦是夜不能寐,若宋齊丘不死,他的心一天也不能踏實。
英雄一世,或狼狽一生都是夢一場,宋齊丘以一個南京街頭的浪子,成為權傾一時的高官,造就了人生的神話,他是忠臣,但忠臣是沒有性格的,他做不到,所以落個沒有善終的結局。
宋齊丘先生死了,死的方式是自縊,逼他的是皇上,君叫臣子,臣怎可可偷生?
洪州沒有宋齊丘的遺痕,只知道有個孩子從這里出發,后來又回到這里當官,他死的時候,朝廷以羞辱的稱呼,謚曰:丑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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