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關乎青春的日子散文
關于青春的記憶,就如漫望星辰,在月朗的夜晚,看似朦朧,而其實清晰可見。
1998年的夏天,我被株洲市農藥廠錄用,意味著我即將擁有一份正式的工作,并成為國有企業工人階級的一員。
1998年的夏天,無數的信件如雪花片般飛舞,紛至杳來。我的那篇,《我不是一個壞男孩》被多家刊物轉載,男性化的名字,通篇以第一人稱,始料不及,寥寥幾百字卻打動了無數的少男少女。接踵而來的是魯迅文學院的邀請函,而對學生生活的厭倦,和對即將步入社會生活的期待,最為關鍵的是,我的工作,耗費了家里僅有的兩萬元,于是,我讓夢想的雛形,在一本紅色的畢業證面前化為烏有。報到的那天,站在農藥廠的大門口,我恍惚如夢。父母費盡心思,幾經周折,讓我順理成章地成為了國有企業的一員。那年新進廠的職工有14人,除了我和張鹛,其他的都是廠內子弟。
我和張鹛都來自外地,理所當然地分到了廠里的宿舍。很幸運,因為當時單身宿舍房間緊張,我們住進了“鴛鴦樓”——雙職工公寓。一間不大的房,但附有袖珍廚房和廁所,這樣的條件羨煞了不少單身職工。因此我們不必吃食堂,可以在房間里開伙。
張鹛老家雙峰縣,也畢業于化校,她學的是無機化學專業,比我小三歲,一米六五的個子,烏黑發亮的頭發,大眼睛,鵝蛋臉,小嘴巴,典型的美人。我們被分到了當時最忙的車間——殺蟲雙車間,最累最臟的工段——磺化。
殺蟲雙車間坐落在廠區的最里面,高高的四方建筑,有頂無墻,管道縱橫交錯,上下兩層,巨大的圓形反應釜整齊地排列,頭尾均與幾根管道相連。我們在車間里四班三倒,樓上樓下不停穿梭,一個班下來,兩腿發軟,滿身刺鼻的異味。上早班時可互相輪流休息,長木椅為床,棉工作服為被,剛躺下就可進入夢鄉。上白班的時候,操作間很熱鬧,空閑時湊在一起聊天。有幾個老師傅一碰頭就開玩笑,互相打趣,扯黃段子,全然不顧我們幾個初懂人事的小妹子,我們默默地坐著,通常假裝充耳不聞,但常常不由得被羞得滿臉通紅。
下班后,買菜做飯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我和張鹛在我們的小天地里,變著法地改善生活。張鹛很能干,做的菜也好吃,吃撐了就出去散步。我們時間充裕時,就會去較遠的湘天橋市場買菜,那里品種多,也很新鮮,買完菜還可以順便逛逛。
兩張單人床,兩張書桌,兩個方凳,兩個塑料衣柜,一張四方飯桌,就是我和張鹛的全部家當,家具不多,但我們經常搬動,把幾樣僅有的物件,在房間里不停地調動方向,位置,有時床連床,有時桌并桌,折騰來,又折騰去,樂此不疲,環境的改變,心情也隨之改變,每回我們得興奮好幾天。
春節前夕,廠里召開了全廠職工大會,領導在臺上就坐,老職工對于臺上的發言并不在意,當散會前廠長宣布獲獎名單時,場上鴉雀無聲。散會后,人潮向倉庫涌去,每人可領取三十斤柚子和一床被子。當我把房間里的行李收拾妥當再來到倉庫時,人群已基本散去,我看到地上躺著唯一的一袋柚子,黃色的網袋裝著,個頭比蘋果大一點,我簽了名,背了回去,看見張鹛的那袋柚子很漂亮,黃燦燦的,很大個,共8個,是她老鄉幫她代領的,而我的那袋有25個。我現在都記得那袋柚子的味道,剝了皮后基本上沒有什么肉,但很甜很甜。那床被子很輕薄,很軟,現在還躺在家里的衣柜中。那是我第一次享受單位的福利,也是最后一次。
鴛鴦樓前面有三排單身宿舍,灰頭土臉的平房,一看就知道已上了一定年歲。年輕職工很多,每間都住了兩個人,基本上都是剛畢業的,大家下班后經常聚在一起聊天,有時也一起去卡拉OK,偶爾也會去冶煉廠的舞廳里跳舞。一些年輕的心在簡單的日子里相互碰撞,演繹出浪漫的愛情故事,有些修成正果,成為雙職工,有些轟轟烈烈以后勞燕分飛。
一年后,我被調到了分析室,雖然在中控班,還是倒班,但較車間環境要好很多,輕松許多,可以不必穿著肥大的工作服,每天穿著自己喜歡的衣服,上班時,只需罩件白大褂。
傳聞分析室里都是“官太太”,這話雖然有點夸張,但也不假。分析室里有三十多個人,除了兩個男職工,其他是清一色的娘子軍,除了主任是湖大分析專業畢業的外,就算我是專業對口了。分析室不同于車間,這里的人都很有個性,生活上都特別講究,懂保養,她們每天談論最多的是服裝和美容,還有婆媳瑣碎,每天穿戴得光鮮整齊。分析室儼然是農藥廠的后花園,是灰暗的廠區里的一道靚麗的風景。她們個個都有一雙巧手,編織的毛衣比買的還要好看,空閑時,我也跟她們學,后來織了一件灰色的男式毛衣。
跟金錢有關的事都會變得很現實。當工資出現持續拖欠,年輕職工三三兩兩地辦了停薪留職手續,奔赴沿海城市。單身宿舍漸漸空起來,人才像注入沙礫中的水,流失得很快。這時我也曾彷徨過,但每次在家提起,就會遭到父母的強烈反對。
我穿著自家服裝廠生產的褲子去上班時,引起了同事們的注意,模特效應引起強烈反響,她們紛紛要我幫忙帶褲子,收38塊錢一條。可家里并沒收我一分錢本錢,也就是我每賣一條褲子,就凈賺38塊,這對于一個剛畢業的妹子來說,這無疑是一件很快樂很過癮的事情。
分析室里的`大部分同事都買了我家的褲子,包括我們的主任。可不知道為什么,自從主任穿了我家的褲子后,就一改和善可親的態度,總能挑出我工作上的紕漏,常常讓我在同事面前很難堪,對于一名還未站住腳的新職工,我默默地承受著一切。
元旦前一天,因為上早班沒能參加部門會議,主任很好意地找到宿舍來通知我:“廠里元旦放假,你可以現在回家,5號早上來上班。”
5號早上從家返廠,剛進大門就看見許多的人在竊竊私語,對我指指點點。張鹛一看見我急忙問:“哎呀,你還回來啊,現在整個廠里都在傳你也不干了,廠長大發雷霆,說要直接把你開除!”我莫名其妙,從家里休假歸來,好像發生了什么很重大的事情,而我卻蒙在鼓里。
原來,廠里元旦放假只放三天,4號上午,主任跑到廠長辦公室大喊要人,她聲稱好不容易進來一個分析專業的畢業生,剛一熟悉就又走了。廠長勃然大怒,一個新職工竟然如此大膽,既不辦任何手續,也不跟領導請示,就直接走人,那就作開除處理!
我知道原委后,嚇得魂不附體,急忙去找廠長解釋,可廠長正在氣頭上,看都不愿看我一眼,更不愿聽我說話。
那是一個灰色的下午,我呆呆地坐在床邊,不知道該怎么辦,眼淚無止境地往下流。后來經好心人提醒,我和爸爸帶著一點禮物敲開了廠長的家門。在那個明亮溫馨的客廳里,一個謙卑的父親,和一個如犯了罪的女孩,坐在柔軟的沙發上,如坐針氈。
我沒有被開除,但因為無故曠工,從分析室又重新調回到了殺蟲雙車間。后來有同事打趣,只因收了主任的褲子錢,便差點改變我的命運。
那個冬天,我感覺自己生活在暗無天日的下水道里,在廠里的每分鐘都讓人窒息般難受,時間一分一秒的,慢得超乎尋常。
后記:2006年,農藥廠負債累累,正式宣布破產,我成為下崗女工千千萬萬中的一員。
2017年,農藥廠廠區,被城市規劃征收,所有一切灰飛煙滅,徒留記憶。
關乎青春的日子,留存在記憶里的,美好居多。雖被青春撞了一下腰。
在那片有名的重污染區域,我目睹著自己的青春在恣意飛揚,許多人,許多事,無法忘懷。我在那里收獲了伴隨我一生的友情,便是青春里最為珍貴的財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