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毒散文
“喂，是黃主任嗎？不好了，學校食堂出現了中毒事件，情況十分嚴峻，你能馬上來一趟嗎？”
接到承包學校食堂的李某的電話時，已是凌晨兩點，黃主任正在美夢中，一下子被電話驚醒，腦海一片空白，不知所措。
“出什么事了？”妻子也被驚醒，不解地問他。
“出大事了，學校食堂出事了，這可怎么好？”黃主任一臉沮喪。
“怎么出事了，一天到晚你就不是好美？那還不趕緊去學校看看？”。妻子趕緊給黃漢主任支招。
“對，我必須以最快的速度趕到學校，趕緊問情到底是什么原因，讓學生盡快去醫院治療，不然會出大亂子的。”黃主任像是對自己說，又像是對妻子說。
一邊喃喃著，一邊穿衣服，可是一貫做事利落的他，今天有點手忙腳亂，以至于把T恤穿反了，被妻子發現，不得不脫下來重穿。妻子哪里知道，自從全國出現了校車事故之后，總校一直在狠抓安全，而他就是抓安全的主要負責人，現在忽然出現了食物中毒事件，他能不著急嗎？
“到了學校，要多和中學的趙校長聯系，以免出現疏漏。你們倆平時不是好的和一個人似的嗎？”妻子追出來叮囑，她也意識到了問題的嚴峻性。
“知道了。”腳起腳落，黃主任已經騎上摩托車駛出了家門。
出來了才知道，山風有點冷，此時正是三月的凌晨，天上沒有月亮，陰沉沉的，布滿陰霾。騎車走在鄉間坎坎坷坷的土公路上，雖然車燈很亮，但是視線不是十分清楚，可能是因為黃主任一時著急的緣故。怎么會出這樣的事件呢？黃主任的腦海里一直回旋著這件事，覺得脊背生涼。想著想著，他逐漸加快了車速，他現在恨不能自己伸張翅膀腳蹬云。
說實在的，黃主任心里頗忐忑的，有道是不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如果這件事僅僅是伙房的食物中毒也就簡單了，可偏偏……唉！他暗自嘆息，暗自后悔，不敢細想。
突然，路中間的一塊大石頭把摩托車顛起了，屁股重重地落在車座上，真疼。人倒霉喝涼水都塞牙，他自語。
人往往是這樣，越是不想某件事，某件事就越是進入腦海，他怎么能不想呢？這件事如果鬧大了，可能會牽扯到自己和很多人，就連開除公職的可能性都有。他真是不敢繼續想下去了。
學校離黃主任家有五十里的距離，凌晨視線不是很好，所以他行駛得不是很快。這樣他正好借這段時間梳理一下思路，不至于到學校后頭腦一鍋粥：
記得去年九月份開學時，因為是新合并的小學，一下子住宿生就達近千人了。這可是一塊難得的肥肉，許多人紅了眼想承包伙房。其實，黃主任算過一筆明細賬。就是這近千人的伙房，如果好好經營，一年到頭，純收入也有三四十萬。肥水不流外人田，黃主任于是和中學的趙校長商量：“不如咱們采用招標的形式，誰的服務好，價格合理，咱們就用誰，這樣……”他沒有說下去，校長那么聰明，此處省略多少字他都會心領神會的`。校長于是欣然應允。
接下來的重任落到了黃主任的身上，策劃、預算、寫招聘書，他忙得不亦樂乎。不圖三分利，誰肯做這事呢？預算對黃主任來說不是難事，因為多年以來他一直在總校做后勤主任，很快預算出來了，除卻一切費用，伙房一年收入可達四十萬左右，所以他們決定把標底定在二十五萬左右。
好消息自然傳得快，再說這種舉措在這所鄉村小學又是頭一回，學校伙房承包招標一下子吸引了很多人的眼球。自然，也有很多人找他和趙校長，但是都被他們拒絕了，一切按兵不動，他們要仔細斟酌，不見兔子不撒鷹。
可是，叫校長和黃主任措手不及的事來了：教育局張副局長也打來電話詢問此事，口氣極為溫和：“咋樣，我表弟李某想承包你們的伙房，看看能不能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多開點綠燈？”趙校長覺得得罪不起，于是趕緊應付：“局長放心，到時我一定多關照李某。”
不久李副縣長也給黃主任打電話來，說是自己的小舅子要參與招標，而且副縣長當場拍板：“只要事情辦成，絕不叫你和校長為難，以后你們學校有什么難題，我一定多關照。”黃主任趕緊敷衍，說是馬上和趙校長商量，然后給他答復。
接下來的電話可就熱鬧了，這個局長的親戚，那個股長的親戚，一時間搞得兩人有點焦頭爛額、應接不暇。他們害怕此事處理不當引起后患無窮，給自己以后的工作帶來不必要的影響，于是，暗地里兩個人不知商量了多少次：
官大一級壓死人，這個道理他們自然明白，他們首先決定把伙房包給副縣長的親戚，可是又考慮到，縣官不如現管，教育局副局長可是招惹不起的，那是學校的頂頭上司，正躊躇間，張副局長致電了，說是他的表弟已經來學校專門商議此事，望多多關照。
刀架在脖子上了，他們只要另作打算，他們決定看看情況，然后再相機而動。
不到一小時，李某就到了，看看天色已晚，他突出去當地的飯店邊吃邊談。二人推辭不得，只好從命。
來到酒店的一個比較隱秘的房間，李某就十分慷慨的要了一桌好酒好菜，然后只字不提招標的事，而是推杯換盞，開心交流。直到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李某才把一摞卻錢摔在桌子上，帶著酒氣說：“二位領導放心，只要你們給我這個機會，有我李某的，就有你們二位哥哥的，我絕對虧待不了二位。這些錢是小意思。”
校長和黃主任有點始料不及，沒成想釣出一條大魚來。校長茫然地看著黃主任，然后李某識趣的說：“你們慢用，我去趟衛生間。”然后閃人了。
趁李某不在，二人趕緊商量對策，那錢竟然有八萬元，數字誘人，看來是下了血本的。可是如果承包給李某，豈不無形中得罪了副縣長，二人一籌莫展。最后還是黃主任姜是老的辣，他建議還是正常走招標的程序，把標底私下透露給李某，這樣，就做足了表面文章，自然堵了副縣長的嘴，大家都相安無事。
說做就做，二人把此事處理的天衣無縫，只差東風。正式招標開始了，副縣長和副局長都煞有介事的親臨現場指導，大家爭來搶去，最后還是李某拔得頭籌，以二十八萬的標底贏得了最后的勝利。
為了把事情處理的更加完美，也能給縣長一個臺階下，黃主任和校長還特地在酒店私下安排了副縣長，席間二人自然是好話說盡，不是陪盡，并且偷著塞給他兩萬元錢。副縣長沒有損失，又有收獲，自然心滿意足。這一場招標才算徹底宣告結束。
剩下的六萬元，二人二一添作五，一人一半，心照不宣。
雖然有了一筆小收入，二人皆大歡喜，可是接下來的難題卻不斷的困擾著他們。開學后，因為物價上漲，當然也為了盈利，李某決定提高學生的伙食費金額。起初，黃主任和趙校長不同意，因為這所學校都是山區的孩子，家庭收入不高，提高收費有一定的難度。但是李某一再重申，一定給家長承諾，提高伙食質量，每周改善兩次：一次排骨，一次鯉魚。
拿人家手短。二人只得勉強同意。為了把提高收費工作做得順理成章，學校還煞有介事地給家長開了會，講明原因，提出承諾，費盡口舌，才算在眾多家長的爭議聲中達成協議。但是家長們提出，如果伙食質量不過關，絕不善罷甘休。他們只好答應。
事非經歷不知難。果真李某說到做到，一周兩次改善，學生們吃得好，也沒意見，他們這才把心放到了肚子里。
可是好景不長，無奸不商。錢到手后沒多久，李某的伙食就逐漸降了下來：首先是用雞排代替了豬排，然后是把燉魚換成了豆腐。
于是，漸漸地家長們開始校訪，說話極其難聽，得理不饒人，而且揚言下個月少交伙食費。事情越鬧越大，他們不得不和李某攤牌。誰知李某裝出一臉可憐相，說如果質量還按原來做，伙房就等于白玩。為了從中漁利，只能出此下策。再說如果全部走正規渠道，我也就沒錢孝敬你二位了。
話說到這份上，二位也不好意思再說什么，最后三人還是想了一個折中的辦法：把不改善的菜降低標準，買土豆買陳舊的，買黃瓜買次品，買粉條買粉條頭，買圓蔥買升芽的，可以少放豬排，但不能沒有。可以把鯉魚換成青魚，盡量少放豆腐。
就這樣，總算應付了難纏的家長。校長長了口氣。現在的家長，法律意識特別強，不是輕易能哄騙的。
可是一波未平。剛過一個月，學生家長又開始找校長了，原因很簡單：饅頭有時不熟，大米是陳的，學生吃了經常鬧肚子。
起初校長不信，就偷著去抽查了一次，果真發現面粉的質量不好，饅頭又黑又硬，吃在嘴里打餅子，還有一種怪味。米飯呢顏色特白，一點香味也沒有，倒是多了一股餿味。黃主任和校長趕緊再次找到了李某。李某倒也敢承認是事實。但面帶難色：說實在的，現在物價不斷上漲，雇用人的工資也高了，如果全用高質量的，我根本就得去喝西北風。再說為了承包這個伙房，我上下打點也花了不少。求你們幫幫我吧。
二人不好意思發火，只得和顏悅色地商量：把面粉摻寫好的進去，做做表面文章。把陳米里摻些新米，掩飾一下。
好不容易，風波終于平息了，黃主任和校長覺得自己都老了不少，二人相視苦笑：早知今日，何必當初？誰也沒想到，小小的伙房竟成了民心工程，真是步步維艱，困難重重。
這不，好不容易到了春季，校長和黃主任商議，下學期承包伙房一定清白競爭，這樣不明不白地，他們不知多少次為李某擦屁股。這種滋味實在難受，后悔不跌。關鍵是不能對李某發號施令，又不能對家長反映的事情不聞不問，兩個人真有點左右為難。他們覺得自己就像是站在懸崖邊，隨時有掉下去的危險。沒想到這種預感來的這么快。黃主任后悔不跌。記得前幾天他和校長去伙房檢查，就發現李某購買了生芽的土豆，他們還告誡李某：“這樣的土豆可是有毒的，別引火燒身。”
李某卻并不當一回事：“沒事，我挖了芽子吃呢。還去掉了綠皮。能避免，你們就放心吧，萬無一失。”
黃主任張了張嘴想再次強調一遍，李某已經拉著二位往外走，說是好久沒談心了。黃主任也只好作罷。
可誰知，此刻，黃主任突然想起了這件事，真有點喊天不應喊地不靈的無奈，學校還是在忐忑不安中出事了，他必須在第一時間趕到現場，現在說什么都晚了，關鍵是如何控制好局面，把學生的傷害減到最小。想到這，他不僅又加快了摩托車的速度。他已經不知道摩托車的速度到底有多快，他只覺得時間太煎熬了，他總是莫名的想象學生們中毒的可怕場面，下意識的再次閉上了眼睛，苦不堪言。
可是，當他再次睜開眼睛時，他傻了，他已經橫穿馬路了，而且一輛客車也不知什么時候竟然向著自己呼嘯而來，他想踩剎車或者減速，但是一切已經來不及了，很快一聲巨響，他完全喪失了意識。
當黃主任從模糊中睜開眼睛時，他發現自己的身邊站了好多人，他使勁眨了眨眼睛，知道自己不是在做夢。他再次仔細看了看：有校長、副局長、總校校長。可是沒有發現李某，妻子和孩子也都站在身邊，見他醒來了，才停止哭聲。他想說話，可是感覺渾身不得勁，張開嘴聲音卻沒有。
“你可嚇死我們了，你看你怎么搞得，頭部受了重傷，肋骨也斷了兩根，腿也骨折了。要不是大客司機緊急剎車，你的小命就沒了，我們娘倆的日子可咋過啊。”
經妻子這么一說，黃主任才慢慢恢復意識。“學生到底怎么樣了?”他努力說出第一句話。
“已經沒大事了，八十多人吃生芽的土豆中毒，已經脫離危險，只有一個學生在重癥監護室。你醒了就好了，這件事你別擔心，我們會處理好的，你放心養病吧。”校長交代著具體情況，不斷地安慰他。
“那事情有多嚴重？”他忍不住追問，聲音很低。
“多嚴重也不用你管了，一切交給我們來處理。因為涉及人數多，解決起來會有一定的難度，特別是現在都在狠抓安全，肯定會有一定的難度。可是事情出了，就吸取教訓吧，我們已經派李某和家長談理賠的事情了，你就放心吧。”副局長安慰著黃主任，黃主任發現他的臉色凝重，可想而知事情的嚴重性。
正說話間，副縣長也來了，風風火火的對著大家就是一頓教訓：“食品安全，這是大事，三令五申，你們是怎么落實的，伙房招標是大問題，你們是怎么把關的，鬧出這樣的事件來。縣長說了，這件事一定要一抓到底，落實到人，嚴懲不怠，絕不姑息養奸。多虧我們從中周旋，不然縣長的帽子都不保了，你們可是惹了大簍子了……”
大家都唯唯諾諾地點頭接受，病房里一下子死一般的沉寂。
此時的黃主任，雙眼一閉，兩行熱淚奪眶而出，順著傷痕累累的臉上流下來，然后全身開始抽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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