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去之時,我們都是長不大的孩子散文
喜歡乘坐53路公交車去法源寺,那種貼著五顏六色廣告畫的紅色鐵皮公交車,發動機的轟鳴聲讓你豎起耳朵才能聽清人世百態。
從家門口上車,一路向西,經過滄桑了幾個世紀的古老天壇,留著雜耍藝人求生印跡的百年天橋,繞過老舍筆下苦難的龍須溝,京腔京韻逗人開懷的德云社,僅留下名字的虎坊橋,直奔留下泣淚傳說的教子胡同。這一路,像是被現代文明遺忘的角落,沒有遮天蔽日的高樓大廈,沒有清冷的玻璃幕墻,少有時尚摩登的紅男綠女。那些灰敗頹廢帶格子窗的小樓,殘垣斷壁屋頂長草的四合院,蜿蜒曲折狹長潮濕的胡同,走街串巷高聲吆喝的流浪商販,藏在樹蔭里搖著大蒲扇像貓一樣蜷縮的耄耋老人,昭示著這是老北京的模樣。
我喜歡這里,不是因為她能讓我碰觸一座城市的歷史文化積淀,如果是這樣,我可以乘座60路公交車一路縱深直抵鼓樓,那里能更清晰的看到老北京的骨骼和脈落,曾經的壯麗與輝煌。但那里太恢宏霸氣了,曾經天賜的福祉令帝王將相豪邁的氣勢目不低垂的傲慢依然冒著熱氣,華燈霓裳裝點著雍容華貴的門楣蕩出濃烈的商業氣息仿佛告訴你,命運就是這個樣子,只要靜靜地欣賞就可以了。而我只是一介凡夫俗子。
53路這片區域遺世獨立,它是政府保護文化遺產的杰作,而我總是一廂情愿的把它想象成是一個帶著疑問的市井婦人,活在歷史的縱深處,在繁華錦秀的包圍中望著我的來處。她不會說話,靜靜地站在那里。回想她吹過的風、淋過的雨、見過的景,享受過的散發著檸檬香氣的陽光,它們是那么相似卻又分分秒秒不同。就像她身后的樓群與喧鬧是她的未來,她的未來也是她的現在。她不知道這是為什么。沒有誰會給她最終的.答案,只能那么靜靜地站成了一道風景。
法源寺山門前有一個市民休閑廣場,我到的時候正是樹影西斜納涼的時間。廣場上聚了很多人,有拉二胡的老人,有唱京戲的婦人,有下棋博奕的漢子,也有閑來無事左一群右一堆閑聊的東西南北客。他們用各自不同的休閑方式在吹拉彈唱中走向日落。我站在廣場相對安靜的地方。一個剛學會走路的小男孩,舉著雙手,嘴里咿咿呀呀地叫著,踉踉蹌蹌地向我這邊跑過來。離我幾步路的時候,他突然加快了速度,觸不及防的抱住我的腿,仰起頭天真地對我笑,大聲喊“爸爸”。我愣了一下,旋即笑了起來。一個年輕女子跑過來,連忙抱起孩子,沖著我抱歉地笑了笑,對孩子說:“這不是爸爸是叔叔。你連爸爸都不認識了嗎?”
不需要“認識”是多么幸福的時光!慢慢地慢慢地,他會有很多“認識”有更多的“不認識”。我這么想。
我進山門的時候,正是五點鐘,大殿的鐘聲響起,佛家子弟披著袈裟迎著娑婆光影列隊而出,千年古剎帶著香火氣走進一天最莊嚴的時刻。晚課的時間到了。按常理,這個時候該關山門謝游客,可看門的師傅見到我,惟說了一句“晚課開始了”。
許是佛緣深厚的緣故吧,我誤打誤撞上了一堂晚課。
拾級而上,是大雄寶殿前闊大的花崗巖平臺。我上去的時候,住持與一眾佛家子弟已經開始唱經。平臺兩側規規矩矩擺了幾十個用于叩拜的蒲團,男女分側而立。我剛在一個蒲團邊站定,對面就走過來一個女居士,遞給我一本小冊子,是《佛教念誦集》,我畢恭畢敬地接了過來。女居士面無表情,甚至可以說是冷硬。我想佛家以慈悲為懷,即便講的是內心德行,面相總該溫暖謙和吧!難道她正在修慈眉善目的路上嗎?正想著,女居士又側身把書遞給我身旁站著的一位老先生,看上去八十多歲的樣子。老先生擺擺手,說“謝謝,我跟不上。”然后雙手合十聆聽晚課。我突然后悔接過佛經,我怕我的無知褻瀆了神靈。
夕陽的金輝被橫斜搖曳的枝葉切成細碎的光影,一閃一閃像波光瀲滟的湖面,給大殿紅墻碧瓦鋪上一層流動的蜜色,合著整齊清脆的唱經聲如淙淙清泉在千年古剎里流淌。空氣里蕩漾著凝重溫暖的香氣,宛若一朵白蓮在靜謐的翠谷里悄然綻放,令人靜若處子心生感恩。
我起先并沒有注意到身邊的老先生,一直雙手合十沉浸在宛若天籟的唱經聲中,感覺整個人在古剎的微風中與經文一起輕舞飛揚。我睜開眼晴,看到一眾信徒聽從住持的指引在蒲團上行禮叩拜,我趕緊隨從。眼角的余光看見老先生,他慢慢地俯下身去,手先撐著地,然后一條腿緩緩地彎下去,接著另一只手撐著地,另一條腿再吃力地跟上來,直到兩條腿跪下。等我們行畢大禮,老先生一個禮都沒有完成,可他固執的行完三個大禮。他的速度是那樣緩慢,在我眼里仿佛經歷了一個世紀。我很想上前去扶他一把,可是我怕打擾了他內心對三寶的皈依與虔誠。
我很想和他說說話。
六點鐘,晚課結束了。大殿內的弟子魚貫而出,他們有人走的很匆忙,剛出殿門就打起了手機,像是有急事要處理。有的三三兩兩說說笑笑,像是上了一堂事不關己的功課。老先生和我還安安靜靜地站在那里,像兩個虛心上進的學生。
我向老先生點頭打呼招。他向我擺了擺手,報我以微笑,笑得很純粹。暗香浮動月黃昏,濃稠的蜜色的夕輝映在他的臉上布下一層橙紅色的光暈,皺紋神奇的被舒展開來,皮膚充滿了光澤與彈性,咀嚼過度的牙齦泛著光亮,牙齒己向它告別。
我問:“老先生,您高壽啊?”
老先生把耳朵朝我這邊,提高音量,說:“你說什么,小伙子,我老了,耳朵不靈了。”
我大聲重復了一遍。
“八十有九了。”老先生用兩只手分別比劃出八和九兩個數字,開心地笑著,滿臉的自豪。
我說:“您老福氣啊!”接著又問:“您經常來聽晚課嗎?”
老先生說:“天氣好,腿腳利落的時候就來。”像是發現了哪里不對頭,問我“小伙子,你怎么來這里,不用上班嗎?”
“我路過這里,偶遇晚課,就來聽聽。”
“我年輕的時候,整天炮火連天東躲西藏,哪有時間聽這些,現在你們真趕上好時候嘍。”老人很健談。
我笑了,問:“那您老怎么現在來聽佛經?”
老者說:“歲數大了,不知道哪天走。走了又不知道哪里去,有點怕,過來聽聽,圖個心靜。”老人的聲音很高,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平臺上幾個聊天的女居士側過頭來望向我們。
我突然不知說些什么,死亡的話題沒有人愿意提及,即便在這個生死輪回是真理的古剎。面對一個行將枯朽的老人,這個話題也不合適宜。
我換了種說法:“您老這么大歲數了,什么都經歷過,還怕這些?”
老人睜大了眼晴,“咦”了一聲,好像我的問題很幼稚,說:“哪個會不怕,不怕就不來這里了。年輕時我也不怕,可歲數越大越怕。”
“怕什么?”
“怕不知道去哪里啊,不知道去哪里就不知道怎么辦啊,我得要知道啊。”老人不解的看著我,好像我這個問題很奇怪。
“聽佛經您就不怕了嗎?”其實我不想追問,可是我沒有控制住自己的嘴。
“不知道,也許吧。”
我驚詫于老人的坦誠,他沒有氣惱我和他這個年紀的人去探討生與死的大問,雖然每個人都向死而生,雖然我的問題淺顯的可以。也許他真的不避諱,生死他看得太多。也許陌生人與陌生人交流會更坦誠,因為沒有顧及,擦肩兩相忘。
老人說完這句話,說,“我該家去了,小伙子。”我試圖去攙扶他。他擺了擺手,說:“不用,小伙子,我還能走。”向著我,向著蜜一樣流淌著的夕輝,笑了笑。
看著老人漸遠的背影,我突然想起山門前那個小男孩,一樣天真的笑容,一樣泛著光亮的肌膚,一樣沒有牙齒,一樣的行動踉蹌。唯一的不同,一個向生,一個向死。難道人到了最后,定要返璞歸真么?孩提時,我們追問從何而來,到最后一刻,探究的竟是向哪而去?生與死,從何而來向哪而去,是事物的兩極,非此即彼,一次輪回,就像從這扇門進來又從這扇門出去,只是方向不同,只是轉了一個圈而已!
難道不是這樣嗎?
人生就是一場流浪,在每個時間段都不知去往哪里,經歷怎樣的故事,會過怎樣的生活,結局該怎樣落筆。也許生命的意義就在這里,讓你每段路程都用腳步丈量目光所及的每一寸土地,感受云波詭譎的暮鼓晨鐘春雨秋霜,帶著種種疑問追尋灼熱的太陽或清冷的月光。然后,回到原點,等待下一場流浪。
老去之時,我們都是長不大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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