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見石梁的散文
昨夜,多年未見已在云南昆明買了房子定居的鄰村老友張君來電,說明天要陪一些昆明的朋友到天臺山一游,讓我替他去國清寺訂兩桌素齋。我說:“這是個難題,我離開國清寺有十年了,早就人走茶涼,豈能再有面子去享受不對外供應的素齋呢!我現在的工作單位倒是也有專供素齋的小餐廳,我跟老板要兩桌吧。”
今天上午,張君一行十余人,開著三輛車子過來。吃了素齋之后,由我作向導,國清寺里轉了一圈,再上山去游石粱。
石梁,是浙江臺州天臺山上最負盛名的名勝。它原是大興坑中一座五十多米高的巖崖,崖頂外邊的內側和下面部份巖石在億萬年前被流水切割,破開一個大洞,崖頂外邊剩下一道很像是橋的橫梁,流水便在梁前往梁下的洞口跌出崖外成為約四十米高的瀑布。大興坑是一條外嫁女兒般的溪水,于天臺山中部發源,流長幾十里,向北往紹興的新昌去了。
這座巖崖位于金溪(流長約二至三公里)匯入大興坑的交接處,大興坑在巖叢中作了個轉折,猶如神龍掉尾,金溪于交接前展如燕尾,一派石上清泉流響激越的景象,簡直是石與水的世界,四周的青山綠樹給它做做配角,很能令人靜慮息心。在十六年前,一九九四年的下半年,它吸引了我,使我二度來游,然后,在瀑布邊上的古方廣寺出家,成為漢傳佛教的僧人,從一九九五年春到二零零零年春。
或許,如果我住在古方廣寺不作遷移,恐怕不會還俗。但往事不可或許,記憶中的時光與影像沒有如果。我在古方廣寺只住了一百零五日,便下山進入國清寺,在方丈里務事。
國清寺是房屋六百余間、僧眾一百余人的大廟,作為中國佛教天臺宗的根本道場和日本佛教天臺宗、韓國佛教天臺宗的祖庭,具有深遠的國際影響;并且,又是一九七三年被國務院撥款整修,七五年對外開放,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初期就開始打水陸、做法事,國內的影響也很不一般。方丈里是寺院的行政中心,寺務的制擬、決定、行施,以及重要客人的接待,都在其中。
我在那里呆了五年。剛開始身兼三職,資料室、外事接待、天臺宗研習班監學,跑腿辦事的差使,并且都是可以簡單卻被弄得復雜的事情。后來,不再擔任研習班的監學,逐漸學會偷懶,習慣于躲進寮房成一統;方才領會:有事無事,不做則止。當然,止,只是身體在寮房里偷懶;心已經止不下來,像水那樣的弄渾了!
在理論上,一切事物的正反兩端是互動而相即的,色可即空、空可即色,動靜躁寂皆由一念。但現實中,心地離開了純真是很難回返的!人若不能守住平淡度日的簡約,就會越來越浮躁、復雜;人生的現實與環境,無形地潛藏著一股令人慨嘆為“樹欲靜而風不止”的慣性力。或許,到一個安寧的`地方閉關似的住幾年可以恢復原來的平靜,但我沒有這個條件。我不會燒火做飯,雇不起給我燒火做飯的伙工。我必須掛著個空銜的閑職,才可以被那份工資養著。
寺院有它的自養經濟,殿堂的做法事、法物流通處的做買賣以及接受社會捐助。僧人是被寺院養起來的寄生蟲,只要住得住,可以懶一輩子。但一輩子的閑懶,不曾自食其力,有何人生意義?一襲僧衣,大袖飄垂,給貴賓端茶捧盞,對信眾說三道四,只不過是猢猻精在天宮里做了弼馬溫。經商的方法、行政的手段、權術的作弄,宗教場所其實與機關單位差不了多少!這邊是四大(地、水、火、風)皆空,這邊卻官話、客套話、生意話說得順風順水。或許,世間的一切都是做戲而已!那么,法界真如和心性本真的真,又是從何說起?
究竟的真,被佛教認定為空。盡管,空的含義引申為真空妙有,被解釋為諸法實相、中道實相;卻“實相”一詞,佛教的各個宗派各有說法。這是很成問題的,真必有實,才可以令人確信;但真是空,那就不實;既然不實,又哪來的實相?而空的引申義轉折過多,作為自圓其說的玄言妙語,其實是虛華的不了義。釋迦牟尼佛在世時曾告誡弟子:依法不依人,依了義不依不了義。
起初吸引我使我皈依的原因是佛教對湛寂常恒的終極追求。但寺院現實中的那些庸俗,越來越深的讓我反感。于是,還俗,我仍然是從一九九零開始學詩習文的書生。
還俗后,在天臺縣城租房子寫小說住了一年半。在我心中,天臺已是第二故鄉。但畢竟不是故鄉,做寓公最大的恐懼是什么時候意外地死在屋里也沒人知道。我在一部長篇小說脫稿時因長時間伏案后的忽然起立竟暈過去撲倒在地撞破下巴縫了八針,使我發現了意外死亡是可怕的。卻這份恐懼,只是讓我飄離天臺。
二零零三年,我皈依道教,隨之研習《道德經》。零五年,住入湖北武漢長春觀做起了俗家弟子,開始撰寫《道德經五解(略策、簡注、直譯、科釋、詳說)》。當時,我將道家與道教從道學、玄學中聯貫在一起。事實上,道家是二千年前居于正統地位的國學,道教是二十一世紀被政治、經濟牽著鼻子走的另類社團;道教徒的神神鬼鬼,集方術、巫術之大成,會把人騙得只怪玉皇上帝不到南天門迎接他(包括她)上天。
二零零八年,我重返天臺。接著,是經過一年的婚姻分解開了。我依然是我!孑然顧影,自牽自掛;隨處飄泊,自我放逐!
十六年前的第一次游石梁,是我飄的開始,從故鄉到他鄉,認他鄉為第二故鄉。那時,見石梁風景如畫,便只想作一輩子的依棲。
住在古方廣寺的時候,日日看石梁、夜夜聽瀑布,得到了“水流石聽”四字。下山住入國清寺,我的寮房便被我命名為:流聽小居。我企圖把石梁的景象帶下山。其實,我帶著的只是對它的記憶。我根本帶不走那里的石聽水流。
今天,石梁與瀑布的風景仍然如畫。但我已經遠離了想與它依棲的愿望,甚至好多年遺忘了它。
如畫的風景,只是眼中的欣賞,并非生活的受用。水在流、石在聽,億萬斯年,那么的不變,人生哪能如此堅定!當然,人生也是如畫,畫入記憶中,描繪著難以釋懷的故事。
畫畫,有三層境界:一、見山是山,見水是水;二、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三、見山還是山、見水還是水。其實,這也是禪的次第和人生的層次論。見山是山、見水是水,是對生活真實面的學習認識;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是從真實中開始藝術、抽象、往別處思量;見山還是山、見水還是水,是萬法不離其宗,一切藝術、抽象、思想的回歸仍然是本質存在的現實。
現實中的石梁瀑布,是兩溪匯一而成就“兩龍爭壑哪知夜,一石橫空不度人”的風景。石梁如橋,這座橋卻不是給人行走的!它的本質存在乃是石與水自然而然地創造了令人嘆為觀止的杰作。
當然,人生也可以如石梁,成為讓別人嘆為觀止的杰作。但這必須是日夜重復、堅定不移的石聽水流。設定一個理想,任時光流逝而不移;理想如石,時光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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