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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人的散文

時間:2021-05-13 16:07:58 散文雜文 我要投稿

自由人的散文

  一直想寫蝸居在新村西路日新百貨邊上的人行走道上的那位白發老人,一直忙于俗事,困惑于塵埃,屢屢忘記。今天,又一次路過,他依舊在。白發依舊,風雨飄搖的小蝸居依舊,快樂仁愛的心,依舊。

自由人的散文

  也許,那連蝸居也算不上。寬不及一米五的人行走道上,其實是日新百貨后倉庫的一處屋檐下,夏日吹著空調外機的熱浪,冬天飲著凜冽風霜。那個蝸居,小的局促自不必說,那撐起來的見方空間,安放的不過是一張最簡陋的床,搭建的材料,也不過是一些廢棄的木樁和超市里扔掉的硬殼紙板。我每次從那里經過,總會忍不住停留觀望。冬天的時候,那小床上凌亂地堆著破棉絮,夏天的時候,就是一張破草席,遮掩著七拼八湊的破木板。還有一張極小的瘸了腿的破桌子,桌子上有一兩個破碗碟,烏糟糟得看不清,是人食還是狗糧。

  白發老人很瘦,頭發很長,也有白須飄飄。他很愛養狗。六、七年間,每次停留在那里,總看見他,和他的狗。有時候,是三四只小狗崽,嗚嗚哇哇地和他一起,在尺寸大的地方,團團轉,也其樂融融。轉眼間,再看見他,也許身邊只有一條狗,大了許多。屋檐下的漏雨滴滴答答,白發老人神情安詳地坐在蝸居的所謂門口,狗繾綣地依偎著。他手里,也許正掰著一只又冷又硬的饅頭,掰下一撮塞進缺了牙的嘴里,有滋有味地抿著嚼著,狗殷勤地仰頭望著,喉嚨里“咿咿唔唔”地索求著,白發老人便笑呵呵地又掰下一撮饅頭塞到狗嘴里,狗滿意地嚼吃著,又起勁地甩著尾巴,繞著老人的褲腳邊團團撒歡。霎時間,白發老人與狗的臉上,有了同樣滿足歡實的表情。

  白發老人很可能只是一個拾荒者。他,蒼老、干瘦、清貧,我眼見他,在那屋檐下的蝸居里從夏到冬,又從冬到夏,一經多年。為什么沒有人管他?他的兒女呢?社會的救助和關注呢?就在這蝸居邊上,還有幾個其他人。一個每日陰沉著臉怨聲載道的補鞋匠;一個守著一臺舊縫紉機的眼神茫然的外地寡婦;如果碰到下雨天,那不遠處賣苦力推板車的民工,也會“天呀地呀,爹呀娘呀”叫罵著沒生意,跑到屋檐下來躲雨。白發老人就會笑瞇瞇地搬出幾只木板凳(那也是他自己用沒用的木條木板釘起來的)給他們坐。民工們見雨下得沒完沒了,就會吆三喝四開始甩紙牌。鞋匠臉色愈發陰沉嫌他們攪了生意,外地寡婦聽到他們肆無忌憚說著戲謔的臟話,一臉惶然悚然。只有白發老人和他的狗,熱情又周到,漏雨的屋檐下,氣氛好像過年一般祥和美好。

  之所以會對白發老人有如此深的印象,是因為前年。那時女兒還沒去上海,在實驗小學讀書。我去接孩子放學,就要經過白發老人那兒。那天,我接了女兒,在白發老人蝸居邊上的一個書報亭停留了片刻。那也是一個下雨天。白發老人,抱著一只很小的小白狗,耐心地走到我和女兒身邊,耐心地等我挑好書買好書,然后一臉笑瞇瞇地對我說:“你和孩子愿不愿意接受我送你們這只小白狗?”女兒驚喜地說“愿意我愿意!”我有點發懵,一時反應不過來。那是白發老人第一次主動和我說話,雖然之前,我一直很關注他,他也一直對我的關注報以安詳的微笑。書報亭的老板,是一個戴黑框眼鏡的女子,她表情肅穆地朝我連眨著眼,似是一種友善的暗示,仿佛在對我說,“可別傻了,這老頭腦子不大正常……”我有些尷尬地訕訕看著白發老人,說不出話來,既不敢輕易接受,也無法一口回絕。

  “這是一只健康的小狗,你看,沒病沒痛的……我這里還有三只狗,實在是養不起它了,所以想送給你。”

  “那你是那里得來的.呢?為什么想到要送給我?”

  “是它自己跑到我這里來的,我也不曉得它怎么跑到我這里,可能是我這里狗味太重……送給你嘛,我就是覺得你和你的孩子都會喜歡它的吧?”

  我因此非常感動,無法繼續保持冷漠的冷靜,再加上女兒在邊上極力攛掇,我就很莊重地從白發老人干瘦的手中,把那只伶仃的小白狗抱了過來。白發老人欣慰地笑了,又鼓勵似地對我嘮叨,“它會很好養的,會乖的,你看,它長了一張多聰明的臉孔呀……你好心也會有好報的……”

  可惜,那只小白狗,我的母親連家門都沒有讓它進。我母親有潔癖。當得知小白狗是日新百貨邊上那個白發老人送給我和女兒時,我母親“嗷嗷”叫著就要趕去把他罵一頓,我嚇得對母親說,“我馬上,馬上把小白狗送走,你千萬不要去罵人家……”

  那天晚上,我象個傻瓜一樣抱著那只小白狗,給朋友同事打電話,或是直接送貨上門,給小白狗尋找著新的收容地。朋友們無論是電話里的聲音還是當面的神情,都像是遇見了一個天字第一號傻瓜,又都建議著叫我趕緊把狗往雨里一仍了事。我憤憤又委屈。最后,是一個17歲的小男孩收留了小白狗,他的名字叫做邱晨楓。邱晨楓是我當時所管轄部門的一名服務員,是單親離異家庭長大的孩子,書還沒有讀完,就早早到社會做事。

  世事變遷,滄海桑田。我和邱晨楓漸漸沒有了聯系。那只小白狗,我曾經去看過幾次,他把它養得很好,他自己,也因此,在他憂郁的少年表情上,添加了微微的一筆暖熱。而那白發老人,一年又一年,還在那西路口日新超市邊上屋檐下的蝸居里住著,他還是養著狗,有時幾只,有時只有一只。他見了我,總是很愉快地笑瞇瞇著,也曾問起過那只小白狗。我沒說轉送了別人,就他的話頭說,“很好養,很乖……”,他就更加笑得連眉毛胡子都抖動起來。今天,經過那里,我又停留下來。白發老人,竟然用一只破舊又有些臟的杯子,從同樣破舊的一只熱水瓶里倒了半杯溫開水給我。我在那一刻,再也忍不住熱淚盈眶,我在那堆滿了臟棉絮的小床上一屁股坐下,端起那杯世上最純凈最甜美的甘泉,一飲而盡。一只毛茸茸的小狗,怯生生地從床底下鉆了出來,把頭拱在我有些濕漉漉的褲腳管處,又揚起頭,有些討好地看著我。我把這只長著一身灰毛的小狗愛憐地抱在膝上。白發老人笑嘻嘻地看著,又忽然很狡黠地問:“嘿,女崽哩,你不怕它身上有虱子?”我把臉,貼近小狗柔軟的身子,眼淚紛紛地滾落下來,“不怕,老伯,我不怕的。”白發老人,忽然“哈哈哈哈哈”爽朗地大笑起來。我在他的笑聲中,也破泣為笑。

  我在老人的蝸居里,還吃了一塊芝麻糖。白發老人,憐愛地問起我的女兒,我告訴他,孩子回上海讀書了。又過了一會,他伸出干瘦如柴棒的手,摸摸我的頭發,慈祥地對我說:“孩子,家去吧……你該回家了。”

  是的,白發老人,我多年來關注和仰慕的自由人,我該回家了。你和你的狗們,要多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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