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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運在鐵軌上疾馳散文隨筆

時間:2021-05-03 19:20:48 散文雜文 我要投稿

命運在鐵軌上疾馳散文隨筆

  在遼闊的天地間,一條鋼鐵長蟲蠕動著前行,勻速,堅定而肅穆,像一柄長劍,凜凜地挑開了霞光,或像一把手術刀,在黑暗的巨大腹腔內游走。這是100多年前西方發明的一種爬行生物。它一出現,就改變了世界,就像于堅在《印度記》里說的,“它不僅是技術、機器、質量,更是時間和秩序”。

命運在鐵軌上疾馳散文隨筆

  列車在中國的大地上橫平豎直,撇捺折鉤,像中國漢字,書寫著抵達、流浪和還鄉。它夜以繼日地巡視大地,像個無畏的戰士穿越白山黑水、冰天雪地和椰風蕉雨,又像個瘦頎的詩人一路行吟,俱懷逸興壯思飛,欲上青天攬明月。一個車廂就是一個小社會,素昧平生的大伙跨越千山萬水到這里見面,沒有早一步或晚一步,正好趕上。從哪里來,到哪里去,每個人帶著怎樣的故事,冥冥中藏著無數令小說家興奮的劇情。

  老式火車行動遲緩,行程冗長,狹窄的空間里,彼此見證著泡方便面、洗漱、上廁所等家居私密的事情,關系逐漸發酵得微妙,無數話題的線頭漂浮在空中,隨手一勾就能紡出一匹布。座位間還有個小小的臺子,就有了圍坐的意思,有了一家人的意思。不小心四目相對,呵呵,有點意思了,不表示一下都不好意思了。一個眼神、一點微笑,就像青萍之末的風,就像亞馬遜的蝴蝶開始輕輕掀動翅膀。聊或者不聊,續寫或者中斷,剩下的劇情交給心情、回憶或想象力。1987年,美國作家保羅·泰魯坐火車游歷中國,發現火車上的中國格外有趣,每個人都好像在度假,用驚人的熱情嗑瓜子、打牌、聊天和喝茶,就像他在著作《騎著鐵公雞,坐火車穿越中國》中描繪道:“在這里,火車不是交通工具,它是這個國家的一部分,它是一個地方。”他應該再見識一下開始于同一年的中國式春運,平均每天有70萬人站著返鄉,小半個中國搖晃在綠皮火車上。如今還有一些麥客、棉花客,他們像候鳥借助火車的翅膀一路向西,追逐著節氣和莊稼漸漸芬芳的氣息——也像是火車一路喚醒了它們。

  火車曾是一代人流浪和尋找的文化符號。它的出現使得遠方不再是一個孤懸的含糊不清的名詞,而是類似于一棵可以想象甚至觸摸攀爬的“橄欖樹”。詩人、歌手、背包客登上火車,宛如騎著阿凡達的魅影騎士,去朝拜心中的麥加。火車是饑餓的口袋,只要單純的理想和足夠的熱情便可喂飽,變為一支箭,搭在夢想的弦上,嗖嗖地洞穿現實。青春在搖晃的列車上變得穩妥,在動蕩中接受安撫。一個地方通火車了,就來了一把鑰匙,咔噠一聲世界打開了,豁然開朗。鐵凝的《哦,香雪》,講述一座沉睡在大山深處叫臺兒溝的村莊和一群姑娘被喚醒的故事,“七點鐘,火車喘息著向臺兒溝滑過來,接著一陣空哐亂響,車身震顫一下,才停住不動了。姑娘們心跳著涌上前去,像看電影一樣,挨著窗口觀望。”當年的我只有一輛破自行車,在暑假的烈日下騎行2個多小時,到臨近的川青鎮上,喝一碗豆腐花或一瓶汽水,意猶未盡地打馬回程。這是一個蘇北平原上的少年能去的遠方,他和自行車就是堂吉訶德和那匹瘦驢。如果火車經過我的少年,黃昏時我會沿著鐵軌獨行,也許某一天跳上火車去流浪。就像詩人海子坐火車追隨比他大二十多歲的女作家途徑德令哈,留下不朽的詩句,“今夜我只有美麗的戈壁空空/姐姐,今夜我不關心人類,我只想你。”

  火車堅定而緊實地匍匐在大地上,兩條锃亮的鐵軌像永不相交的平行線,伸向希望或絕望的遠方。有了鐵軌就有了類似飛翔的奔跑,或者是貼著地面的飛翔。尤其是動車和高鐵,子彈頭的腦袋是速度和力量的象征,呼嘯著好像從我們的胸膛穿過,讓人雙肋虎虎生風又隱隱作痛。在好萊塢的劇情里,火車則體現速度與激情,封閉的空間里,危機四伏,布滿陰謀,而在大地上風景之間的轉換,讓劇情張弛有度和充滿可能性。它像位餐風飲露的寂寞行者,到晚上攜帶著無數深深淺淺的睡眠沉入黑暗,咣當咣當地數著沿途一盞一盞漫游的燈火,向夜色更深處漫溯。周云蓬說,“火車輪子轉動的聲音,就像雷鬼樂,讓人身心放松,所以火車有可能治愈人的失眠癥和抑郁癥。”當黎明到來,披著霞光迎向日出的火車是激動人心的,好像沖出了黑暗漫長的隧道。當它到達站點,如勝利的戰馬昂首嘶鳴。

  火車用時間改變外在的空間,用內在的空間穿越時間。火車來了,咔嗒咔嗒的聲音像鐘擺,在嗖嗖倒退的景物上勾畫出時間的'形狀。我們坐在火車上就是現在,前方就是未來,而一節一節地退后的,就是過去。逝者如斯,而我們乘坐著時間!一列火車具有了哲學和時間史的意義。

  火車地下的部分叫地鐵,穿行在大地的腹部,早期地鐵潮濕、陰暗,帶著來自地獄的詛咒也交織著明媚的邂逅,“在人群中這些面孔幽靈般顯現,濕漉漉的黑色枝條上的許多花瓣。”(龐德《在地鐵站里》)地鐵是現代都市的地下動脈,吞吐著無數面容光鮮的年輕人像含氧豐沛的血紅蛋白,熟練而迅捷地進入城市快速奔跑的肌體。

  火車記著那句廣而告之的話:重要的不是目的地,是沿途的風景。列車兩側的車窗好比畫框,風景排著隊一幀幀地闖進來,又譬如用矩形的枷鎖沿途抓捕風景。但一再提速的火車,剩不下一場艷遇的時間,包括風景。高速移動的眼睛是總也對不好焦距的相機,來不及揮起衣袖,云彩已飄往天邊。你不能像浮士德大叫“太美了,請停一停”,在這個全封閉運行的人的集裝箱里,你只是被運輸的物品,根據托運價值(票價)分等裝運,一等、二等、硬座、軟臥各就各位,小心輕放。空氣是恒溫的,行李架是封閉的,座位被扶手分割,再系上安全帶,人就被牢牢綁定,以暫時失去自由而獲得自由,以放棄自己的速度贏得速度。在這個設計精密的大型儀器里,電子屏里游動著速度、氣溫和濕度,中英文提示即將抵達的各托運地點。你需要關注并把握自己的命運,讀報,上網,或者打盹,但最好不能睡著,否則就可能在另一個城市醒來。火車建立了我們與大地的關系,也切斷了我們與“路上”的聯系。英國作家約翰·拉斯金悲觀地說,火車上的旅行者不再是真正意義上的“旅者”,而成為一個個“人類包裹”,被寄送于兩地之間。提速帶來的效益讓人們興奮,帶著追趕飛機的野心,陶醉在不斷改寫速度的神話里。

  終于,巨人的一次嚴重摔倒提醒我們,在速度與安全之間有著危險的平衡。古人的挽幛已提前寫好:欲速則不達。現代人開始恍惚:是我們大步流星地追趕時間,還是被時間追趕,像被欲望的獵狗追逐得氣喘吁吁的兔子?我們在速度里求生,還是終將在某個速度里永生?我們本質上是需要速度,還是恐懼速度?

  慢節奏的蘇北平原上,我曾拿著柳條當馬,在塵土飛揚的鄉村公路上騎破自行車,偶爾坐中巴車到縣城。火車是想象里一種噴著火還馱著人拼命跑路的怪物。1998年春節,我跟著一個女孩從常州去蘇州,第一次到蘇南,第一次乘火車。汽笛悠長,我確信自己一路往東,但面對陽光下飄拂如絲帶的田野、閃亮如沸騰的河流、身旁姑娘浮動的暗香,還是恍惚于命運的走向。這種恍惚一直持續至今:當我和她夾在人群里穿過幽暗的地道,坐進火車,有誰知道,我們在鐵軌上疾馳的命運,仿佛本不能相交的平行線被神秘地綰了個節。有幸結緣的這一世,還將有多少回并肩于鐵軌上行行重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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