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上的雪散文隨筆
說起茶,不能先說茶,須先說水。
明代就有“無水不可與論茶”(《茶疏》)的說法,清代的杭州人袁枚在他的《隨園食單》中說到茶時,不先說家門口出產的名茶龍井,劈頭第一句就是:“欲治好茶,先藏好水。”可見水的重要性。乾隆皇帝以水質輕為標準,欽定了天下第一泉,而且認為雪水比天下第一泉更好,“遇佳雪,必收取,以松實、梅英、佛手烹茶,謂之三清。”有意境,但聽上去總有點像花果茶,香得太熱鬧,看來還是不脫北方人的習氣。
杭州雙絕的“龍井茶,虎跑水”,和“蒙頂山上茶,揚子江中水”比起來,茶的高下難說,但要說水,按照陸羽“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的標準,前者應該比后者勝出一籌。四川雖然是茶葉最早的故鄉,但沒有名泉,江南的泉水卻大大幫了江南的茶一把,龍井茶漸漸后來居上,聲名日隆,可能和水有關。龍井茶應該感謝江南的好泉水。
自古關于天下第幾泉的品評就有許多版本,又引起許多爭議,其實有些無聊。因為誰都不可能嘗遍天下好水,不過都是就自己經驗所及貌似公正地玩主觀罷了。何況文人名士其實最情緒化。比如某天,幾個文人來到某泉,正好氣候宜人景色絕佳,眾人吟詩作賦心情大暢,喝了幾杯茶,覺得從未喝過這樣的好茶,難免要說這是天下第一泉。等到下次再來,時過境遷,可能連他們自己都覺得這泉平常。各地爭天下第幾的交椅,無非像企業爭取省優部優、商店爭取中華老字號一樣,好打著一個牌子擴大影響罷了。歐陽修曾說過一句:“水味有好惡而已,欲舉天下之水一一而次第之者,妄說也。”說得干脆,是個明白人。
一部《紅樓夢》,在喝茶上最講究的當數妙玉。連黛玉、寶釵都只能聽她傳授專業知識,黛玉還要遭她譏嘲,連寶釵也有點怕她。第四十一回,賈母帶了許多人到櫳翠庵,她給賈母端茶,說茶是老君眉,水“是舊年蠲的雨水”;等和黛玉寶釵喝“體己茶”時,她用的是平時舍不得吃的五年前收的一個寺里的梅花上的雪,而且說“隔年蠲的雨水,那有這樣清淳?如何吃得!”這最后一句有點夸張,因為她自己也承認這梅花上的'雪,她自己也“只吃過一回”,那么她平時吃的,大約也只能是吃不得的雨水,至多是其他雪水,但不是梅花上的。講究可以,講究得極端也是個人的事,無是無非,這位卻要人知道,要人贊嘆,還要把人家比下去,這樣的講究,便有些可厭了。一直不喜歡妙玉,一個出家人,怎么那么大的火氣。何況喝一個茶,從茶杯到茶葉到水都要分等級,無非是要顯示自己的學識。雖然妙玉不討人愛,但是讀過《紅樓夢》,總忘不了的東西,除了寶玉的玉,黛玉的手帕,就是這“梅花上的雪”了。從天上下來,卻沒有落在地上,而是落在了梅花上,該是如何的潔凈柔弱,如何帶著幽微的清氣。
關于茶與水,最可愛的描寫來自張岱。《陶庵夢憶》中一篇《閔老子茶》:
周墨農向余道閔汶水茶不置口。戊寅九月至留都,抵岸,即訪閔汶水于桃葉渡。日晡,汶水他出,遲其歸,乃婆娑一老。方敘話,遽起曰:“杖忘某所。”又去。余曰:“今日豈可空去?”遲之又久,汶水返,更定矣。睨余曰:“客尚在耶!客在奚為者?”余曰:“慕汶老久,今日不暢飲汶老茶,決不去。”
汶水喜,自起當爐。茶旋煮,速如風雨。導至一室,明窗凈幾,荊溪壺、成宣窯磁甌十余種,皆精絕。燈下視茶色,與磁甌無別,而香氣逼人,余叫絕。余問汶水曰:“此茶何產?”
汶水曰:“閬苑茶也。”余再啜之,曰:“莫紿余!是閬苑制法,而味不似。”汶水匿笑曰:“客知是何產?”余再啜之,曰:“何其似羅岕甚也?”汶水吐舌曰:“奇,奇!”余問:“水何水?”曰:“惠泉。”
余又曰:“莫紿余!惠泉走千里,水勞而圭角不動,何也?”
汶水曰:“不復敢隱。其取惠水,必淘井,靜夜候新泉至,旋汲之。山石磊磊藉甕底,舟非風則勿行,放水之生磊。即尋常惠水猶遜一頭地,況他水耶!”又吐舌曰:“奇,奇!”言未畢,汶水去。少頃,持一壺滿斟余曰:“客啜此。”余曰:“香撲烈,味甚渾厚,此春茶耶?向瀹者的是秋采。”汶水大笑曰:
“予年七十,精賞鑒者,無客比。”遂定交。
寫他和茶人閔汶水之間的高手相逢,幾個回合,識茶斷水,汶水老人由冷淡而笑,而吐舌,而說實話,而又吐舌,最后說自己活了七十歲,精于鑒賞方面,沒有人比得上張岱。兩人從此成為好友。每次讀到這里,總是掩卷長嘆。好茶遇上雅人,雅人遇上知音,這樣的百代一逢,粗率潦草的年代,哪能指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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