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河絕唱散文隨筆
這是西河岸邊。太陽明亮地照著,照著河兩岸無邊的讓人晃眼的秋色。河床是干涸的,所有的水都被上游的水庫、電站攔截了。西河沒有波浪,只剩下這無邊的沙灘。滿眼的風煙告訴我,這已經近乎干涸的河床,就是那口口相傳的“潛水流,皖水流,流到長江古渡頭”童謠里所說的西河。史籍的記載、老人的述說告訴我,當年西河水路暢達,從這里乘船經石牌入長江,可以直抵皖西重鎮安慶府碼頭。
記得么,元封五年,漢武帝劉徹親率群臣,巡視南郡,至湖北江陵,舳艫千里,順江而下,入皖口轉舟西河,法駕谷口,登禮天柱,燔柴祭天,封天柱山為南岳。如今,百姓將漢皇下駕路過的橋稱“旌駕橋”,天柱山為萬歲山、萬山。想那皇船逶迤,龍旗獵獵的場面,該是何等的恢宏!
記得么,公元199年,孫策、周瑜從長江踏入西河,率兵攻克皖城,“奇姿聯壁炤江東,都與喬家作佳婿。”“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該是何等的瀟灑!
記得么,唐天寶七年,大詩人李白渡江皖西,寄情山水,駕著一葉扁舟在西河口沉醉,贊嘆天柱“青晏皖公山,巉絕稱人意。”那扶醉而歸,踏歌遠行的詩人,該是何等的浪漫!
……
在這西河岸邊,歲月消磨了人間多少的悲歡離合,如今,都化作了這一掬無邊碧綠的酒!
那時這里水波浩淼,往來舟楫如織,一定是一道非常美麗的、充盈著生命活力的長流水。只是滄海桑田,自十九世紀初,西河因水流變化,才失其船道。于是,便有簰筏出現,取代舟船,逐漸遍及山區支流,簰筏成了人們交通、運輸的首選工具。
秋日的一天上午,我和幾位摯友一起,來到家住西河岸邊的余湖,走訪76歲的老簰工許結旺。岸邊人對水有著特殊的情感,因為水是財富的象征。在“四水歸堂”的老式村落旁,坐在幾位老人身邊,我從他們悠悠的記憶中探尋那些激昂的故事,翻閱西河塵封的各式歷史版本。
“在娘家青枝綠葉,到婆家面黃肌瘦,不提起倒也罷了,一提起眼淚汪汪。”老人首先打了一個謎語讓我們猜。幾個人猜了好一會,沒猜上,還是他自揭了謎底———撐竹簰的“竹篙”,真令人叫絕。制作竹簰,是個細心技術活。當年水吼石龕的周紹李,是這一帶很有名氣的師傅。選黑虎深山中圍一尺五、長二丈四上下的毛竹,輕輕地刳除青皮,晾曬后烘烤。為防竹子烤裂,須在每個節處鉆上小圓孔。用時,再用松樹作榫尖緊。涂上稠稠的桐油,竹簰下水后,通體發亮。竹簰翹起的前端,是為“簰頭”,方言稱“簰凹”。既要使竹簰身子輕巧,又要多載重,制作的技巧就只能意會而不能言傳了。周師傅裝的竹簰,一般能裝載六千斤的貨物。撐竹簰的篙子,要選筆直、吃水的竹子。每個簰上,根據上水、下水、水的大小,必備五六根規格不同的撐篙。篙的底部節要打通,插入堅實的棣樹,打上鐵箍增加重量。為防脫手,上端還要橫著裝上篙拐把手。
那些年頭,簰工們揮舞著濕淋淋的竹篙,長年累月行走在西河上,將山里的竹子、木材、茶葉、柴火、石料等運到洪鎮、石牌、安慶,再把城鎮時新的生活用品運回西河。撐簰要懂得水性、簰性,還要善于“望洪”,也就是一眼能看到河道深淺。否則,竹簰就會擱淺或觸礁。撐簰頭的`叫“撐頭”,撐簰尾的叫“打梢”。許老清楚地記得,他十七歲時跟石龕的彭祥焰弟兄倆上簰出遠門的情景。那一次,有20多張竹簰從水吼裝柴出山,前后拖了兩里路長,陣勢夠壯觀的了。簰過合甲大長灘,這里水流湍急,河道兩邊水往中間包抄,河中礁石犬牙交錯,或隱或現,礁石后面不動聲色的回流形成的漩渦,暗藏著隱隱殺氣。稍不留心,就會簰翻落水。彭師傅能望見五個“臉子”,判斷哪里“進口臉子小,出口大洪大臉。”他似船長一樣在簰頭迎風而立,鎮定自若地指揮著船隊。當時,初次上簰的他心理發怵,不小心將長篙插進石縫中,成了“死篙”,雖使勁卻怎么也抽不出。彭師傅大聲喊:“趕快‘丟篙’,再換篙!”事后,大伙說,這次如不丟篙,死篙會隨著疾馳的竹簰在瞬間將你彈出幾丈遠,那可真叫險哪!
每至夏秋雨季,西河時常野性肆虐,山洪暴發,濁流洶涌,滔滔東去。有一年七月,一場噼里啪啦的雷雨瓢潑而下。半天的工夫,千溝萬壑的山洪卷涮起沉重的泥沙,像一匹脫韁的野馬,一路瘋狂掃蕩,從四面八方涌進西河。而這個時節,也正是山里人放簰的好機會。他們拼著性命,干脆把竹子、樹段扎成竹簰狀,隨洪水放漂。風雨中,木簰像一條褐色飄帶,任由巨浪擊打著,一會兒漂到河中間,一會兒又撞向河岸。就在這一次,40多歲的簰工丁邦柱被急流掀下簰,落入水中,尸體15天后才從水閘邊打撈起來。老人們不無唏噓地說,西河水自古不知吞噬了多少生命,每一根竹木都系著山里人的命運,是那些生命的魂靈保全著這條險象環生的商路。
從西河到石牌、安慶一趟,遇上順風,來回要五六天。簰工風里來,雨里去,吃住在竹簰上,被褥、馬燈、柴米油鹽等生活用品一應俱全,竹簰儼然是他們的家。松樹片柴要加工成小塊,輕巧的竹床是定制的。在簰上用吊罐燒飯,在快要煮熟之前,將吊罐拎在手中,四面燒烤,飯香好吃。簰上多帶有魚鷹、魚叉,手準的一叉飛去,能在河中捕到游魚。河水煮河魚,味道鮮美,為大伙津津樂道。晚上,把簰系在避風的灣子里,將白天用來做帆的蘆席取下來搭成烏蓬,遮風避雨,蓋得嚴嚴實實,倒也暖和。簰上生活有很多忌諱,盛飯不能說盛,要說裝飯。老婆不能帶在簰上過夜,日子長了,也有在外尋花問柳,找個相好的。發生在竹簰上的風流韻事,常成了他們枯燥寂寞旅途中說笑的話題。
在人們的眼里,大別山如同一只蠶,西河就是它吐出的細絲。這根細絲,流著流著,就是很悠久的年頭了。也就是在不太遠的一些年前,西河失去了作為河水的一個重要條件———它不再是一條可以渡人和渡物的河流,而僅僅成了一條單純意義上流動的水與灌溉農田的水。如果想起簰工當年在西河里上演的一幕幕,你就會深信西河男人是鋼打鐵鑄,錚錚有聲的,但又不能不生出些感慨來。因為這畢竟是一首纖夫悲壯而無奈的絕唱。隨著時代的進步,西河岸邊人正用當年中流擊水的身姿,創造著嶄新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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