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隊長的故事散文
在兒時的記憶中,我們北村的隊長經常換人,但唯有大伯例外,所以,他當隊長的時候,給我留下的印象最為深刻。
大伯是本家二爺的兒子,身材高大魁梧,背有點駝,整天皺著一張黑乎乎的長臉,走路辦事風風火火,該出手時就出手,從不拖泥帶水。說話特別嚴厲,脾氣火爆得很。如果有哪位社員做錯了什么事兒,他就常常揪住不放,當面鑼對面鼓,不留情面,收拾得人實在下不了臺。不要說我們這些豬嫌狗不愛的娃娃,都不敢正眼看他,就是和他年紀仿佛的大人們也懼怕他三分。平時,我常常看見,一群婦女們邊干活邊嘰里呱啦諞著閑傳,一旦覷著他過來,就戛然而止,默不作聲,埋頭做活兒;有時,三五婦女在門前正拉著家長里短,手里或補著破衣服,或納著鞋底,看他一過來,紛紛站起身,嘩啦嘩啦散開了。那情景,簡直就像老鼠見了貓似的。
說真的,我和哥哥見了他就常常手足無措,不但心里緊張,而且很恐懼,因為我們兄弟倆親眼見識過、領教過他的厲害。有一次,看見鄰居的伙伴拿著塊馬蹄鐵玩,哥哥就從窯里頭的雜物堆里翻出個牛鼻環來,我們一塊在門前的棗樹下玩耍著。突然,大伯大步流星走過來,虎著個臉大聲吼起來:“你們一個個碎驢的!拿的啥?拿出來!在哪偷的?我非讓公安局把你們法辦不可!”我倆一下子被嚇瓜了,呆若木雞,眼睛睜得像個酒盅子……
這一夜,我心里害怕得“噗咚噗咚”響,整個晚上都沒有睡好。第二天早飯后,大伯就把村里男女老少召集到他的窯院里,火藥味十足地開起了“批斗會”,他亮起嗓子一一列舉著“罪狀”:有的婦女三個一團兩個一堆,說是道非;有的社員勞動時,像吊死鬼尋繩,出勤不出力;有的社員給牛割草像豬婆叼柴,拈輕怕重;有的社員犁地時,像貓兒蓋屎,應付差事;有的社員大搖大擺,明火執仗,偷生產隊里的苜蓿;有的社員把隊里的啥東西都往家里拿……說著說著,就亮出了馬蹄鐵和牛鼻環……當時,我遠遠地看見,爺爺的臉色很難看,眼睛一下子都綠了。那天,爺爺回到家里,向我和哥哥說起了那個牛鼻環的來歷。他說,入社前他曾在山里包山莊,家里養過五頭牛,牛鼻環是他找人打制的,我就問爺爺:“爺爺,那您為什么要背那個黑鍋啊!為什么在會上不說呢?”爺爺說:“他是我的侄子啊,是隊里的掌柜的,你大伯也是為大伙好呢!”
那個年代,人們的日子很不好過。每年夏收秋收,隊里繳過皇糧國稅后,剩下的糧食預留下來年的籽種,就都分到各家各戶去了。到了寒冬臘月或者青黃不接的二三月,多數家庭都要靠吃返銷糧維持生活。所以,人們往常都過著“野菜和水煮”、“瓜菜半年糧”的苦日子。后來,全國號召“農業學大寨”,人們起早貪黑餓著肚子,開山修路,筑地打壩,掀起了轟轟烈烈的農業生產大會戰的熱潮。
大伯是隊長,在住隊干部的支持下,他在社員大會上豪情滿懷、慷慨陳詞,做了一場煽情鼓動的精彩演講:“眼前吃飯問題,到處都一樣,這是暫時的。雖說我們守著窮山惡水,但只要有山、有坡、有溝、有渠,只要我們眾人一條心,九牛爬坡,個個出力,黃土也能變成金子的!人定勝天,苦做美吃,我們一定會填飽肚子的!當年的'南泥灣就是這樣干的,今天的大寨也是這樣干的!我們只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要吃飯,跟我干!”他的演講豪言激情、扣人心弦,確實感動了很多社員。
于是,那個初冬,一場熊熊的大火從溝底嗶嗶啵啵燃燒起來了!整個山溝里西風呼嘯、紅旗漫卷,熱火朝天的大會戰場面擺開了!人們排成一條龍,一镢頭一镢頭叩石墾壤。冬去春來,山莊里幾百畝地開辟出來了,半溝里幾孔窯洞倚崖開鑿出來了。隨后,大伯又動員人們“酸棗接大棗”、“杜梨接梨樹”,把荒山也變成了“花果山”。如此以來,荒坡遍地是莊稼,溝渠上下全是雜果。不久,隊里也養起了成群的綿羊和山羊,遇上逢年過節或者大會戰,隊里也會偶爾殺只羊犒勞犒勞大伙,解解饞氣。所以,方圓十里八村的人都說,我們北村人糧多,北村人勁最大。就這樣,我們北村也成了全公社艱苦奮斗、自力更生、豐衣足食的先進典型,大伯也著實風光了一回!
上個世紀七十年代末期,年齡漸大的大伯辭掉了隊長,農村土地承包經營全面開始了,土地包產到戶了,牛馬驢騾子都分到戶里去了,架子車、新式鐵犁、鍘子、硬轱轆土車、石碌碡等各種農具也跟著分到戶里去了。大伯是村里最能吃苦、最能干的人,他一個人開了幾十畝荒地,養著幾頭牛,是北村第一個買了新式鍘刀的人。他家的小日子過得有滋有味、像模像樣,不缺吃的,不缺穿的,不缺花的,許多人都羨慕得不得了。這個時候,他好像再也不收拾人了,比以前慈祥多了、隨和多了,也好接觸了。記得我們家隨時借用他家的架子車和鍘刀用,他都顯得很客氣很大方。大忙天碾場時,哥哥和我也經常過去給他幫忙。倘到了大年夜,我們一大群侄孫們去他家坐夜,他總是端出一笸籮棗、核桃、牛心柿子,不停地讓我們吃。臨走時,還把我們的衣服兜塞得滿滿的,讓我們帶回家去。
說起過日子,大伯省吃儉用、節衣縮食,舍不得花錢,有時甚至對自己很苛刻,村里就傳出了這樣的故事,說大伯把攢的一厚沓錢一直壓在箱底,竟然不知什么時候讓老鼠咬得沒角角了,拿出來放在簸箕里晾曬,還叫鄰居看見了呢。這件事,在村里一時被傳為人們茶余飯后的笑料。我沒有親眼見過,不知道這是不是真的,也不敢妄說。
不過,大伯在窯院前和人們曬暖暖時,經常感喟自己的命苦,這可是千真萬確的。他說,自己生在了灘灘,滾到了洼洼。年幼時死了爹娘,跟著就離家四處逃荒討飯,七八歲時來到了北村,是好心善良的二爺二婆收留下了他,然后就做了他們的干兒子。
有一次,眼見著大伯心情不錯,和大伙聊得很樂呵,我竟然斗膽問起他:“大伯,你還曬過錢?你的錢被老鼠咬得沒角角了?”這時,大伯匆匆地站起身,一邊拍著屁股上的土,一邊答非所問地說:“日子過得跟繩子捆了一樣緊,都雞屁股里等著掏蛋呢,哪來那么多錢?你們看,我這腿!腿……”說著,就步履蹣跚地走了……
望著他傴僂的背影,我就仔細琢磨,大伯真的把錢看得很重,大概也是苦日子、窮日子過怕了的緣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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