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人散文
正月初六,父親重感冒發高燒。八十高齡、風燭殘年的老人哪里經受得住,他無法動彈臥病在床了。為了盡快治愈,打吊針無疑是首選。奈何現在的鄉村醫生,再不會像過去那樣不分白天黑夜、隨叫隨到了,如今是比神還難請動,縱使開回藥來,扎針卻成了難題。
這天,送走一撥親戚,大哥看見王少鋒站在村道上,問他會不會扎針,回答說不會。相距著大約二十米的距離,他瞅了瞅我,我也瞅了瞅他,誰也沒有打招呼。返回家中,我問大哥,為啥要問王少鋒呢?大哥說,聽說他上學時學的專業和醫藥有關,隨便問一下。要會扎針,一步鄰近的,請他幫個忙,也方便些。
時光返回到三十七、八年前。那時,我和王少鋒還都是可以光著屁股滿路跑的小孩子。那時,王少鋒還不叫王少鋒,名叫來虎兒。他是王家老大的三兒子,比我小一歲。他家在我家的西南方,直線距離不超過百米。曾經有一段時間,我們兩個總在一起玩,如漆似膠形影不離。每天在路上撿拾些羊糞蛋蛋玩“走三窩”,在水渠里挑揀一塊薄方石片玩“跳房子”,或者在我家的西壕里找兩棵靠得緊密的小楊樹抓著翻跟斗,或者在他家里用棍子挑下他媽高懸在屋頂上的籠籠子,吃干裂著皮的黑面饅頭
那是夏收的一天,我的一顆牙要掉不掉的,一動就疼,不疼了我又忍不住用舌頭去舔,要找回那種疼中帶點癢的古怪感覺,正在煩惱中,就聽見來虎兒在大門外叫魂一般地喊我。我到了大路上,便歡喜起來,路邊的水渠里,竟然流下來可以沒及腳踝的一股水。雖然渾濁不堪,卻絲毫不會影響我們玩水的情緒。而且水流大小剛剛好,再小些,挑戰性不強,再大些,可就沒法玩了呢。我們歡快地甩掉鞋子,卷起褲管趟進了水里,開始“堵水壩”。一霎時,我的牙疼被拋到了九霄云外。我們撿些大塊的石頭和磚頭,在近兩米寬的水渠里橫向排列,中間預留幾個瀉水孔,其余部分用枯樹枝攔擋起來,然后用兩雙小手從渠底挖泥砂填進去,我們的“水壩”便越筑越高越筑越寬,水面也逐漸地升高、擴展起來。在瀉水孔里面堵片瓦做“閥門”,下瀉多少水量,就控制在我們兩個對“閥門”開啟的大小上了。我就想象我們的工程和這水的源頭——二十五里開外的須彌山水庫有得一比了。正玩得高興,來虎兒在水里挖泥砂加固“堤壩”時,忽然驚叫一聲隨之大哭起來。我就看見,他的手掌心上橫“粘”著一根筷子粗細、六七寸長的棗樹枝,一根堅硬的紅褐色的尖刺,深深地扎進了皮肉里。來虎兒疼得淚如泉涌痛不欲生,我也顧不上“水壩”了。我說你不要哭,我給你拔出來就好了。來虎兒忍住了哭,伸出手來說,你慢點。我就小心翼翼地給他拔,肉皮都被提起來了,刺卻紋絲不動,來虎兒隨著撕心裂肺地大哭。如此幾番,我是再也不敢給他拔了,他也不敢再讓我拔了。我就提議到莊稼地里去找他家的大人。
濕泥帶水地穿上鞋,來虎兒用另一只手托著那只帶刺兒的手,就像托著一件稀世珍寶一樣,臉上掛著淚珠,嘴里哼哼吱吱,我們向村莊外走去。這是生產隊行將分崩離析的前夜,六隊里的社員集中在一起,在二里外大渠(官名秦惠渠)畔那塊地里收割小麥。可能是我們人小腿短的緣故吧,覺得二里路好長好長。可能是我們人小身矮的緣故吧,覺得那尚未被分割成條塊的田地,也是一望無際的.遼闊啊。人們搭著趟往前收割,麥田里就形成了一個巨大無比的金黃色階梯,每個臺階上蹲著一個揮鐮如風揮汗如雨的人。人們說笑著、收割著,相互追趕著,那場面即熱火朝天又蔚為壯觀。真讓人想不通,大家都很努力地勞動著,日子怎么就好不起來呢?我們在亮黃的麥茬地里,邊走邊找,終于找到了來虎兒的媽媽。一路啜泣的來虎兒突然大放悲聲、涕泗交流,把那只“身負重傷”的手顫巍巍地呈獻到他媽面前。他媽也沒多說什么,一只手抓著來虎兒的手,另一只手捏住干棗枝,說,讓媽看,讓媽看話音未落,“噌”一下就給拔了出來,來虎兒甚至都沒有反應過來配合著好好嚎一嗓子。來虎兒的手掌心沁出一滴鮮紅的血,凝聚得很是飽滿圓潤,還沒有等它變大變癱瘓,來虎兒媽就捻了些細黃土撒到上面,大拇指一摁。頃刻,血不見了,來虎兒的手掌上多出一塊褐色、濕潤的泥片片。“去,耍去!”來虎兒媽打發我們。她和前面的人之間形成的“臺階”已經幾步都跨不上去了。要知道距離就是工分,工分就是收獲啊。來虎兒不哭了,可能手掌還疼著,他就還那樣平托著。到哪里去耍呢?我和來虎兒就爬到長滿了駱駝蓬和冰草的大渠畔上,又長又寬又深的大渠里并沒有大水,渠底布滿了大小不一的小水坑,相互之間有一線細小的水流連通著,再就是濕得能拍出水來的泥了。數不清的蝴蝶成群結隊地棲落在這里,黃色的、白色的、黑色的、黑白相間的,無數的翅膀扇動著,讓人眼花繚亂。我們下到渠里逮蝴蝶,蝴蝶可不愿束手就擒,紛紛起舞高飛,到稍遠處又像天女撒花一般翩翩降落。在望蝶興嘆之余,我們竟然意外地在小水坑里發現了寸許長的小魚兒,這可是我們初次見到這種活物,而且還唾手可得。來虎兒也顧不上矜持他那只手了,和我興奮地抓起小魚來。小娃娃就是這樣,好吃好玩的東西放到眼前,最容易治好傷痛。小魚抓了不少,不過很快就死掉了,根本來不及帶回家里養,這不免讓人惋惜不已。在回去的路上,我想起來虎兒她媽拔刺時速度很快,就捏緊那顆東倒西歪的牙,猛一用力就拔了下來,果然沒來得及疼。長痛不如短痛,該快刀斬亂麻的時候,最好不要拖泥帶水,優柔寡斷只能多添些難受。
上學后,因為來虎兒小一歲,所以和我即不是一個年級更不是一個班級,就絕少一起玩了。漸長漸大,接觸的機會越來越少,甚至幾近于無。在時光地沖洗下,曾經的那份親密無間,也逐漸被疏遠被淡忘了。而現在,基本是形同陌路了。
年前一天,二哥從路上回來說,碰見了王家老三的大兒子滿堂,已是個六十歲開外的老漢了,趕著一群羊去放,問他:回來著呢?二哥說,是啊。滿堂說,咱們這怕是三十多年來,說的第一句話。二哥說,差不多。兩個人都笑了。時隔幾日回想起來,我也笑了。
遙遙遠遠的過去,那是誰家娶媳婦過喜事呢,莊里好多人家跟著忙碌,擔水的掃院的,拉土的墊圈的,揀菜的和面的高音大喇叭架在院墻上,播放著滿莊子都能聽得到的秦腔老戲《花亭相會》,高文舉正在念白“美不美,泉中水。親不親,故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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