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娘日志
那一年,一向健康的娘突然病了。
娘說她肚子痛得好難受,我們連夜將娘送進了急診室。
接著娘被醫生留下來觀察、輸液,我留下來陪夜。
急診室里,娘躺在那張不寬的病床上,忍著疼痛艱難地挪了挪身子,用弱弱的聲音喊我:小鴻,小鴻,你過來睡會兒吧。
急診區的夜一刻也不安靜,各式各樣的急診病人進進出出,吵得人根本無法安睡。好不容易液輸完了,我躺在娘身邊沉沉地睡去,一覺醒來,天已大亮。
拿著醫生開的檢查單,我和一早趕過來的姐姐扶著娘去做胃鏡。
隔著玻璃窗,看著醫生給娘插管,娘臉上每一絲痛苦的表情都牽扯著我的心,引來我一次又一次錐心般難受。檢查完,娘被轉入住院部。
三天后,胃鏡結果出來。在醫院生化檢驗大樓的底下,我跟姐姐彼此推托,誰也不肯上樓去拿檢驗結果。我們試著搜索出最翔的事實用以佐證自己“手氣”不好,作為不肯上樓拿結果的理由。
推來搡去,最后決定兩人一起上樓。我們心懷忐忑,不停地向天祈禱。而檢驗單拿到手中,一眼看去,我和姐姐不約而同放聲大哭。
檢驗結果指向胃CA,這是我們最不愿意看到的結果,此刻我們恨不得剁掉自己的雙手,戳瞎自己的雙眼。
一陣悲聲之后,我們開始合計著如何將結果瞞過娘。接下來年近七十的娘做了三分之二胃切除術。醫生對我們說:三年后,病若不再復發才好。
一個半月后,娘出院回到家,狀態特別好,以至于我們會常常忘卻娘患病的事實。娘樂觀開朗,一如既往做家務,學詩詞,樂此不疲。
然而幸福的日子僅僅維持了三年,三年后娘的胃癌復發,且一發不可收拾,無人能救娘,娘撒手人寰從此與我們相隔天涯。
娘生命的最后兩年,正是我身心與生活最為艱難的節點,怕娘為我擔心,我連周末都極少回家看望她。娘從來不曾責怪過我,她會經常給我打電話,有時候還會突然跑過來看我。
其實我知道娘牽掛我,我曉得娘的時間不多了,好想快點解決好生活中的一切難題,讓娘放心安心。我自作主張,卻低估了娘的承受力,顧此失彼,浪費了好好陪娘的最后一段時光。
我和娘以不同的方式經受著人生中的劫難,身體極度痛苦和虛弱的娘默默地看著我在低谷中苦苦掙扎,并沒有以她們老一輩的“三觀”來要求和看待我生活中出現的問題。娘怕我被生活擊倒,總跟我說人的'一生最重要的是要學會忘記和原諒,別鉆死胡同跟自己糾結。在我精神最孤苦無依的時候,是娘給了我最大的理解、包容與安慰,也教我學會了樂觀、豁達與堅強。
兒子動小手術那年,娘實在堅持不下去了。記得手術結束我給娘報平安,為外孫擔心了一夜未曾合眼的娘在電話里大哭,她連聲叫著:老天爺啊,我求你啊,請你保佑小鴻,不要再將任何痛苦降臨到她身上了。
娘,十幾歲離家參加革命,一個徹底的無神論者。一生經歷多次政治運動,數次遭遇人生不公正待遇,她從未低下過自己高貴的頭顱向任何人祈求。為了我和孩子能順利平安,她卻在生命最后時刻高聲吶喊,向天祈求。深受疾病折磨,柔弱無助的她,此刻依然想著以她感天動地的母愛,拼盡最后一絲氣力也要為兒女掃除一切陰霾。
娘走了十幾年了,我會常常想她。想起她,我會后悔很多事情。
我恨自己當年沒帶娘全世界各地走走,我恨自己沒早點學會駕駛帶娘到處看看,我恨自己只顧自己的小情緒沒留出時間多陪陪娘,我恨自己為什么直到娘離開才懂得緣分有深淺,世事總無常。
娘,就是那個十月懷胎給我生命,嘔心瀝血育我成人,滿懷期望等我長大卻沒得到我回報就與我天人相隔,此生不復再見的人。
娘留給我們的總是滿滿的愛,而我們留給娘的卻只有無窮無盡的遺憾。
如今,想娘的時候我卻只能苦苦的思念:娘啊,若您還活著,我們該有多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