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在為自己活著，但人其實首先得為他人而活著。
—全拯
望 窗 外 隨筆
北國風光，沃野千里。無邊綠色鋪錦繡，稻花香里說豐年。
上下五千年，縱橫八萬里。中州風華冠宇內，秦磚漢瓦續神奇。
時間已是上午九點。列車繞九朝古都洛陽而過，自洛陽而下南陽襄陽。目馳神州大地，不由思緒萬里.深藏在心底許多年，具體籌劃近一年的赴西部貧困山區扶貧支教的活動而今終于成行。隊員們都在硬座車廂，自己獨自在臥鋪車廂。回想前前后后所經歷的種種，不由不唏噓連聲。
自小出生在農村，七個子女的成長耗盡了父母的心血。終于得益于社會的改革和進步，上大學，登講壇，從鄉巴佬變成城里人。從準乞丐到“吃皇糧”，個人和家庭得益于社會的太多太多。盡管今天自己的物質生活在城市中只能算勉強度日，妻子下崗，女兒正讀書，二老已是古稀，但總覺得應該為那些至今依舊生活在封閉和貧困環境中的父老鄉親做些什么。一個人來到這個世界是一種幸運，我當感謝上蒼和父母。但一生幾十年匆匆而過，一生中的安身與立命則必須感謝社會。每當在溫暖舒適的冬夜、涼爽宜人的夏日享受現代文明的沐浴，心中總有太多愧疚。我從來不認為自己今天的衣食基本無憂是自己的本事，作為右派的兒子，若非高考機遇，自己而今命運如何實在是個未知數，所以總在自己吃飽之余為黎元所憂。總想為那些至今依舊生活在邊遠貧困地區的父老們，那些同樣擁有童稚和天真，但卻因貧困而無緣現代文明，不得不繼續著父輩延續了數千年封閉落后生活的孩子們，做點什么。
我知道自己不是上帝，救不了別人。很多情況下，甚至連自己也救不了。但身為社會一員，有義務為社會做點什么;身為一名教師，有責任為每一個孩子點燃人生夢想;身為一個父親，有責任為下一代鋪路墊石;身為一名民革黨員，又必然肩負著服務社會服務人民的莊嚴使命。所以許久以來，都想到西部去，到貧困地區去，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圍內，幫幫那里的父老們，他們是我們的衣食父母，我吃的每一粒糧食中都有他們的血汗;幫幫那里的孩子們，他們是我們這個國家和民族的未來，使我們老來生活的保證。但卻苦于人生的蠅營狗茍，工作和家庭的諸多因素一直未能得償夙愿。今天，終于在自己近一年的具體指導安排和操作下，我們這支20多人的赴貴州扶貧支教團隊終于成行。心中欣慰，著實難以盡述。
我們是一支完全本著自由、自愿、自費原則而組成的隊伍，是一支真正的志愿者隊伍。因為我們每一個人都很貧窮，都力單勢微，沒有官方的支持，沒有企業的資助，我們隊員的錢大多來自打工和勤工助學收入，我自己的錢來自于40度高溫下拼命講課的收入，為此的代價是連輸五天液，也許掙的錢還不夠這次活動的開支。但對我和所有隊員來說，再多的困難都無所謂。我們擁有這個世界上絕對最寶貴的財富——滿腔激情，一身的熱血。我們一點都不高尚，我們也都會有自己自私的時候，但我們卻都愿做一個真正的人，做一個實實在在的人，一個有責任感、有同情心、愿意用熱血回報社會感恩母親的人。于是我們克服了重重困難，歷盡艱辛，終于成行。
我們的目標很明確——用雙腳丈量祖國，用熱血回報母親，用激情點燃夢想，用行動感恩社會。
我們的力量很有限，但我們的熱情無限;我們的服務時間有限，但我們的感恩之路永遠不會終止。不知道這些二十歲的孩子十年、二十年后是否會變得和父輩們一樣的世俗和功利、麻木和冷漠，但此刻他們的血絕對是熱的，他們的心絕對是真誠的。人都會隨著社會和自己生存條件的變化而變化，但我想此次貴州之行一定會使他們的人生發生一些積極的變化，而且我敢肯定這種變化一定會有助于社會和他們自己的成長。
無論如何，我是決然不會變的。不論別人不解也罷，嘲笑也罷，譏諷也罷，無論生活艱苦也罷，安逸也罷，我已沿著這條路走了二十多年。自己的付出從學生那里得到了那么豐厚的匯報，自己還有什么不滿足的呢?
剛剛車過洛陽，即將下南陽，渡漢水，涉長江。心有太多感慨，突想起杜子美當年之“即從巴峽穿巫峽，便向襄陽向洛陽”，自己此行方向正好相反，但心情何其相似。于是隨手賦詩一首，以為記行。
七律 赴黔過洛陽南陽有感而作
一去故國三千里，回首方覺秋夜長。
營營塵世空牽掛，渾渾歲月枉奔忙。
夢里依稀寫寸草，月下幾度流夜郎。
即從洛城穿宛城，便下漢水向揚江。
2007.7.25下午 L17火車上
現在是下午3時20分，剛吃過午飯。車已過襄樊，跨漢水，直馳長江。大家都睡了，大頭把鋪占了，無法睡，只好坐下來盤點心情。
中午到3、5車廂看望隊員們，情況還不錯，每人都有座，甚至可以直挺挺躺下睡覺。這一點倒讓我放心，但接下來看到的卻著實讓人放心不下：所有隊員要么睡覺、要么聽歌、要么聊天，干什么的都有，就是沒有梳理自己思緒并付諸筆端的。感覺他們好象不是去服務地方人民，倒象是休閑旅游度假的，于是心中便有些許感慨。于是當即明確要求“要記住自己出來的初衷和宗旨，須臾不可忘卻。要適時梳理自己思想，記錄自己感覺…”檢查日記從今天開始。
年輕最大的好處是有激情有沖動，并有把理想付之于行動的勇氣和力量。回想，開始確認隊員時，雖一再強調此行的困難，要求報名同學一定要仔細斟酌，不可憑一時沖動，但大家仍極力要求參加。通過各種方式表決心、講優勢，大有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氣勢。就是放假后在極為炎熱的條件下進行枯燥而單調的備課，仍然沒有人動搖。昨天下午當有關領導前往看望時，隊員們所表現出來的精神和氣度仍讓我十分感動。尤其當配合著手語的《感恩的心》歌曲響起時，場面尤其感人。隊員們臉上的虔誠和崇敬之情，讓那個場面充滿著感恩的執著和神圣。
但也許是年輕的通病，也許是這一代青年共同的認知心理和行為方式，他們又似乎從來不善于把握自己的思想，有想法但沒有思想，有觀點但沒有邏輯。給人感覺一切都是新鮮的，但同時一切又都是暫時的。沒有久遠的價值思考，沒有從內到外的真理探究，所以一切便都顯得零亂而無序，膚淺而幼稚。所以當要求他們以日記記錄自己20天的心路歷程時，他們全都表現得那樣為難。說實話，盡管我反復明確的要求：日記內容是要記錄自己當天的實際經歷和心理感受。一不能記流水賬，二不能說假話空話套話，而應是真情實感的流露。其成功的標準就是，以后無論何時翻起，都能讓當時情景歷歷在目。但他們能否做到我實無把握。
(想想剛剛從他們那里回來，說他們在打牌。某位隊員竟然打了12個小時。唉，孩子們吶)
于下午17點
絕句 過荊州
楚地由來氣不凡，亡秦三戶天下傳。
青鳥難續昆侖夢，不及襄王有巫山。
七律 夏日過湘西
一抹紅云染西天，引來春情幾萬端。
滿目山河起翠微，遍地芙蓉沐輕煙。
細雨點點洗凝脂，微風翦翦和嬌喘。
吟罷何處歸去來，低頭便是首陽山。
改盛金金詞：
如夢令
萬里求學赴豫，
夢里家鄉風物。
一路走兩湖，
遙遙青山無數。
嗟乎、嗟乎，
豈知人在旅途。
——仿李清照
于2007年7月25日晚戌時
2007.7.26
7月26日下午，自惠水縣至擺榜。至中途，山洪暴發：沖毀公路，眾車皆不能行，數千路人徒喚奈何。陪同老師建議撤回縣城，但吾以為此次支教，有進無退，于是決定涉水而過。大家激情澎湃，眾志成城，男生先把女生全部安全送過(或背過)，復搬行李。由于行李太多，竟而每人十多趟。你挽我臂，我攙你肩，在周圍上千路人圍觀贊嘆聲中，齊心協力，終于全部搬完。父老鄉親齊聲贊嘆，充分展示了河南工大學生的團結、進取、勇往直前，誓死克服一切困難的意志和力量。吾已不惑之年，深以為感動，故有此詩：
七律 戰洪魔
一從學子起遠征，萬水千山只從容。
濁浪翻滾雷霆斗，銀河倒懸江海傾。
青春挽成鋼鐵臂，熱血澆就鯤鵬聲。
此去林城迢迢路，誓將韶華鑄長纓。
由于火車晚點，本應26號早上7點42分到達的L17次一直到下午一點多才到。由于出發前嚴令每人不得多帶食品，所以大多數同學從25號晚就開始讓肚子大唱空城計，但臉上看不出疲態，相反一個個仍生龍活虎，情緒激昂。更讓人感動的事，當地同志從早上五點出發，七點到貴陽，一直等到我們下車，期間竟未吃飯，著實可欽可敬。三點許車到惠水，當地同志安排吃便飯。飯后教育局吳局長親來看望，勉勵大家要勇于吃苦、甘于奉獻，多多接近群眾，真正沉下去，了解少數民族群眾的艱難生活和孩子們求學的艱辛。我亦大致介紹了我們這次活動的性質和宗旨，并表示無論如何艱難，一定圓滿完成任務，決不走過場擺花架子，要給貧困地區孩子們留下些實實在在的東西，給當地鄉親留下新時代大學生崇高的精神風貌和良好的道德形象。吳局長代表縣教育局表示支教期間會給每位隊員每天補助2元錢，我婉言謝絕，我們是來支教的，絕不能給當地增加一點困難。團隊生活費用有我自己支付。
飯后去支教目的地——該縣最貧困的、少數民族最集中最封閉的擺榜鄉。一路所見，山清水秀。青山綠欲染，溪水似錦練。藍天醉人心，白云傍臉生。遠處青山列陣，近處花香撩人。過慣了城市的喧囂，見多了車水馬龍的嘈雜，隊員們歡呼雀躍，車廂里笑語盈耳。尤其是“小瘋子”楊靜和大頭二人更是片刻也閑不住，所有人都被她們所感染，被云貴高原美景所陶醉。
然而很快驚險的一幕出現了。由于連日大雨，山洪暴發，滔天巨浪像發狂的野獸獰笑著瘋狂著，鋪天蓋地而來。即將成熟的莊稼地成了澤國，真成了“一片汪洋都不見”。寬闊平坦的公路被完全淹沒，或是被沖毀：一輛大客車被水沖翻在汪洋中，旅客的行李、學生的書本浸泡在水中，那情景真是怵目驚心。好不容易過了第一處險灘，高興勁兒尚未過去，更加可怕的一幕又呈現在眼前。巨大的山洪把前進之路又一次攔腰斬斷，路基被沖毀，所有車輛被堵在路邊，成千上萬的人眼望滔滔洪水徒喚奈何，防汛指揮車亦無能為力。連開了幾十年車、經驗十分豐富的老司機也只能望洋興嘆。于是當地陪同老師建議我們退回縣城，明天再下鄉。但一想到村子里數百雙渴望的眼睛，會因為我們的失約而白等一天，我的心就不是滋味。經過和隊員們協商，我告訴司機和當地陪同的羅站長：我們此去，有進無退，就是走今晚也必須走到擺榜。我們決定涉水而過，我安排一個男生拉一個女生，相互攙扶，脫鞋挽褲，沖向翻滾肆虐的洪流。冰冷的洪水，寒徹骨髓，但我拉著女兒第一個帶頭，沖在最前面。我不能讓隊員們冒險，最危險的職能由我來承擔。其他隊員相互攙扶，緊緊結合在一起，一步一步走向洪水深處。水已深至大腿，但后退是不可能的。我一邊在前面探路，一邊大聲招呼著大家。很快我們把女同學安全送過這危險地段。王燕和楊靜由于正好身體不舒服，不能受冷水刺激，于是我安排大個子韓衛彬背楊靜，胖子劉夢偉背王燕。每人身邊有兩名男生護著，總算把她倆也送過去了。
接下來是全體男生搬行李。由于每人都帶來鋪蓋被褥，又為當地貧困家庭捎了很多衣物、學生們捎了數百冊書籍，購買了上千冊作業練習冊，所以行李很多。于是我們四個男隊員在水中站穩負責傳遞，兩邊岸上分別有3-4人(包括我自己)送和接。水很急，人在水中總感到搖搖欲墜，稍有不慎就有被水沖入激流的危險。但開弓沒有回頭箭，大家互相鼓勵著，堅持著，周圍上千人圍觀：盡管沒有人幫助，但純樸的山民對我們這群來自河南工業大學的學生們的勇敢精神所折服，紛紛稱贊不已。經過近一個小時多次往返搬運，終于全部行李安全搬走，沒有讓一件衣服一本書進水。我激動之余，振臂歡呼，呼喚姑娘們為我們這些凱旋而歸的男子漢們鼓掌。掌聲響起來，淚水流出來。淚水和著雨水，掌聲伴著濤聲，一起回蕩在幽深的山谷。
晚上當地同志安排吃飯，用當地百姓家釀的楊梅酒招待。當地人民的熱情好客令人動容，十多位老師輪番勸酒，盡管酒并不烈，但由于隊員們差不多都不會喝酒，又怕傷了當地老師和領導的情面，所以大多數不得不喝。沒想到這樣一來卻成了樂極生悲：王毅、李麗、許麗娜都醉了，還沒到宿舍就先后嘔吐不止，馬彥峰也是醉意朦朧。看著他們狼狽而又難受的樣子，我真是又氣又恨又心疼。但由于地方同志陪同，我什么也沒說，但臉色變得極為難看，甚至還訓斥了韓衛彬、楊靜等同學。那一刻我知道我的態度很不好，極可能傷了隊員們的心，但我別無他法。等到所有隊員都安排睡了，我一個人在寒風中點燃香煙在操場徘徊。耳聽陣陣風聲，眼望滿天云彩，我心如刀割，任淚水無聲長流......作為帶隊老師，我面對今晚的出師不利，非常憤怒。因為：一、第一次和當地領導老師見面就搞得如此狼狽，實在有損我們的形象，不知道這一惡劣影響會在多大程度上影響著我們的所有付出。二、面對眾多學生醉倒，我知道今晚的任務又泡湯了，到了明天，一覺醒來，我不知道還有幾人能記起今日的感慨。況且明天的工作會不會受影響，我心中實在沒底。對我們這些短期支教的行動而言，每一天都是十分寶貴的。浪費一天都可能根本無法彌補。三，是氣我們的隊員太缺乏應酬經驗和技巧，或者說他們太實在了，心底太好了，但卻忘了量力而行，更不知道講求方法和技巧。咳，你們真是太年輕了。
然而面對他們難受的樣子，我又心如刀割。他們還都是孩子啊，都是我十分愛的學生，都是朝氣蓬勃的生命。跟著我出來吃苦受罪，雖說是完全自愿，但畢竟我重任在肩，沒有保護好他們是我的失職。他們都是多好的孩子，李麗的性格那么活潑甜美、做事中規中矩、許麗娜性格溫順平和，連說話都柔聲細語，做事從來一絲不茍。今天未曾開始工作卻先后忍受痛苦折磨，我心何忍?還有王毅，這些天來跑前跑后，幾乎承擔了全部的工作，卻從無怨言。而且我知道他今晚喝醉有一半原因是為了我，他擔心我的身體，他要照顧我(其實我知道所有的隊員都在盡一切力量照顧我)，不讓我多喝，他要替我。而現在他卻醉成這樣，看他不斷嘔吐難受的樣子，聽他一聲聲痛苦的聲音，作為老師我心如刀割。然而也許所有隊員們都不能理解那一刻我為什么對他們那么兇，也許他們不知道，作為帶隊老師，在當地領導和老師在場的情況下，我別無選擇，只能批評他們，而且只能嚴厲批評。只有這樣才能讓對方感到歉疚，才能在以后注意分寸，才能確保這樣的事以后不再發生，也才能真正保護好這些孩子們。然而你們，能懂嗎?
于是屬于我的便只能是別人都睡下后的月下獨徘徊，迎風灑濁淚，而楊勝斌的道歉更讓我淚如泉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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