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中現代詩歌集
余光中是個復雜而多變的詩人,他寫作風格變化的軌跡基本上可以說是中國整個詩壇三十多年來的一個走向,即先西化后回歸。下面是小編整理的余光中現代詩歌集,希望大家會喜歡!
【招魂的短笛】
魂兮歸來,母親啊,東方不可以久留,
誕生臺風的熱帶海,
七月的北太平洋氣壓很低。
魂兮歸來,母親啊,南方不可以久留,
太陽火車的單行道,
七月的赤道炙行人的腳心。
魂兮歸來,母親啊,北方不可以久留,
馴鹿的白色王國,
七月里沒有安息夜,只有白晝。
魂兮歸來,母親啊,異國不可以久留。
小小的骨灰匣夢寐地在落地窗畔,
伴著你手載的小植物們。
歸來啊,母親,來守你火后的小城。
春來來時,我將踏濕冷的清明路,
葬你于故鄉的一個小墳,
葬你于江南,江南的一個小鎮。
垂柳的垂發直垂到你的墳上,
等春來來時,你要做一個女孩子的夢,
夢見你的母親。
而清明的路上,母親啊,我的足印將深深,
柳樹的長發上滴著雨,母親啊,滴著我的回憶,
魂兮歸來,母親啊,來守這四方的空城。
1958.7.14晚
【新大陸之晨】
零度。七點半。古中國之夢死在
新大陸的席夢思上。
攝氏表的靜脈里,
一九五八年的血液將流盡。
風,起自格陵蘭島上,
意溜冰者的來勢,滑下了
五大湖的玻璃平原。
不久我們將收到,自這些信差的袋里,
愛斯基摩人寄來的`許多
圣誕卡片。
早安,憂郁。早安,寂寞。
早安,第三期的懷鄉病!
早安,夫人們,早安!
烤面包,冰牛奶,咖啡和生菜
在早餐桌上等我們去爭吵,
去想念燧人氏,以及豆漿與油條。
然后去陌生的報上尋吝嗇的消息。
然后去信箱里尋希望的尸體。
然后去林蔭道上招呼小松鼠們。
然后走進擁擠的課堂,在高鼻子與高鼻子,
在金發與金發,在Hello與Good Morning之間,
坐下。
坐下,且向冷如密歇根湖的碧瞳
碧瞳
與碧瞳,照出吳玲少年的影子,
照出自北回歸線移植來的相思樹的影子。
然后踏著藝術館后猶青的芳草地
(它不認識牛希濟),
穿過愛奧河畔的柳蔭
(它不認識桓溫),
向另一座摩天樓
(它不認識王粲)。
當千里目被困于地平線,我說:
“雖信美而非吾土兮,
曾何足以少留!”
火車來自芝加哥,
馳向太平洋的藍岸。
汽笛的長嘶,使我的思想出軌——
我在想,一九五九年的初秋,
舊金山的海灣里,
有一只鐵錨將為我升起,
當它再潛水時,它會看見
基隆港里的中國魚。
而此刻,七點半,零度。
攝氏表的靜脈里,
一九五八的血液還沒有流盡。
早安,憂郁!早安,寂寞!
早安,第三期的懷鄉病!
早安,黑眼圈的夫人們,早安,早安!
1958.11.5
【登圓通寺】
用薄金屬錘成的日子
屬于敲打樂器
不信,你可以去叩地平線
這是重陽,可以登高,登圓通寺
漢朝不遠
在這聲鐘與下聲鐘之間
不飲菊花,不佩茱萸,母親
你不曾給我兄弟
分我的哀慟和記憶,母親
不必登高,中年的我,即使能作
赤子的第一聲啼
你在更高處可能諦聽?
永不忘記,這是你流血的日子
你在血管中呼我
你輸血,你給我血型
你置我于此。災厄正開始
未來的大劫
非雞犬能代替,我非桓景
是以海拔千尺,云下是現實
是你美麗的孫女
云上是東漢,是羽化的母親
你登星座,你與費長房同在
你回對流層之上
而遺我于原子雨中,呼吸塵埃
1961年重九,三十四歲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