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老詩人畫像詩歌三首
你不喝酒了,你曾喝醉回不了家
醉了的臉,就像一顆脫落的紐扣
需要一只手來找它
你不跳舞了,你曾跳得不想回家
舞動的身體里,仿佛有一根彈簧
要減緩世故的沖撞
你不戀愛了,你曾戀得失去方向
愛情像風中的葉子
總是渴望新的撫摸
你不開車了,你曾整天搬運風景
是車的咳嗽,讓你知道
天空的肺正在腐爛
你不踢球了,你曾想把一個朝代踢進網中
但球始終躲開,仿佛讓球門空著
才是球最大的心愿
現在,你像書房的椅子
把樹的歷史藏得很深
甚至忘了,曾經與失明的蚯蚓為伴
一、生日
能記得我生日的人,一定是我的親人
如同一支歌,哪怕擠進門縫
也不忘拽進它的歌詞
生日也是老式電梯
總想發出更多的聲響
讓我在愁苦中,擁有分神休息的一天
時常,我也想繞過生日
不去觸碰飄然遠去的記憶
讓日子,像一只瓷瓶空著
比插滿花,更讓我懷念
日子如果生了病
生日就是治療它的一顆藥
但我像一個渙散的病人,總不按時服藥
一旦日子成了飛馳的卡車
生日就是一條救命的斑馬線
能讓卡車帶著羞愧,慢下來
我不記得,已過了多少生日
只知道,日子就像衣服上的`紐扣
必須脫落,才會引起我的思念
某年生日,我在屋里來回踱步
竭力回想那些已經脫落的紐扣
二、老碼頭
我小時居住的碼頭,已經消失
只剩遠處永不遲到的鐘聲
江水曾把漁火捧在掌心
不理會星光發出的邀請
碼頭——那顆鑲在黑夜大衣上的金紐扣
我曾用打滾的身子,想把它擦得更亮
江水——那副軟如鄉愁的好嗓子
我曾聆聽到天明
某天,為了長大,我棄它而去
我的腳步從此無法入眠——
它們像不停搬家的螞蟻
打算永遠陪著百感交集的道路
直到沒法醫治的皺紋,爬上我的臉——
中年像塵土,哪怕被陽光照亮
也帶著沉沉浮浮的不安
甚至帶著囚車的擦傷,亂拾地上丟棄的處方
許多年后,我回到碼頭——
只看見夜里已經變瞎的江水
漁火的動人眼睛,已不知被誰挖走
曾經熱鬧的碼頭,已埋入十畝安靜的良田
只剩幾根月光的寒鞭,不停抽打我的記憶
三、老婆
我可以談論別人,卻無法談論老婆
她的優點和缺點,就如同我的左眼和右眼——
我閉上哪一只,都無法看清世界
她的青春,已從臉上撤入我的夢中
她高跟鞋的叩響,已停在她骨折的石膏里
她依舊有一副玉嗓子
但時常盤旋成,孩子作業上空的雷霆
我們的煩惱,時常也像情愛一樣綿長
你見過,樹上兩片靠不攏的葉子
彼此搖頭致意嗎?只要一方出門
那兩片葉子就是我們
有時,她也動用恨
就像在廚房里動用鹽——
一撮鹽,能讓清湯寡水變成美味
食物被鹽腌過,才能放得更長久
我可以談論別人,卻無法談論老婆
就像牙齒無法談論舌頭
一不小心,舌頭就被牙齒的恨弄傷
但舌頭的恨,像愛一樣,永遠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