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陳克作品鑒賞
詩人陳克作品鑒賞
生平簡介
陳克(1081—1137?)字子高,號赤城居士,臨海(今屬浙江)人,寓居金陵(今江蘇南京)。紹興中,呂祉帥建康,辟為都督府準(zhǔn)備差遣,敕令所刪定官。紹興七年(1137)六月,隨呂祉去淮西廬州(今安徽合肥)撫軍。八月酈瓊叛,與呂祉同時遇害。事見《景定建康志》卷四九、《咸淳毘陵志》卷一八。
《南宋書》有傳。趙萬里輯其《赤城詞》一卷。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卷二一稱其“詞格頗高,晏、周之流亞也”。
●菩薩蠻
陳克
赤欄橋盡香街直,籠街細(xì)柳嬌無力。
金碧上青空,花晴簾影紅。
黃衫飛白馬,日日青樓下。
醉眼不逢人,午香吹暗塵。
鑒賞
此詞上片寫繁華都市花街柳卷之景,下片寫冶游狎妓之人品行之丑惡、神態(tài)之驕橫,狀景寫人,前后相合,寓諷其中,委婉含蓄,藝術(shù)上頗有特色。
詞的上片寫十里長街繁華綺麗的外景,且于寫景中寓有情意,詞境迷離悄恍:朱紅欄干的橋梁橫跨水面,橋的盡頭是一條筆直的長街;街的兩旁,嫩柳繁茂,柔條披拂,微風(fēng)中輕輕地?fù)u擺著。橋曰“赤欄”,暗示橋的華美;街曰“香”,更耐人尋味;而且它是筆直的,暗示街道繁華。柳可“籠街”,足見柳多。這柳又既“細(xì)”且“嬌”,顯示出她那婀娜多姿,柔條動人的神態(tài)。難怪李庚說陳克“詩多情致,詞尤工”(《詞跋》),只此開頭兩句,就已情致綿綿了。不僅把柳的姿態(tài)“形容曲盡”;而這既“香”且“直”又緊挨著河橋的“街”,更婉轉(zhuǎn)多姿。
第三句應(yīng)首句的“香街直”,寫這長街果然與眾不同,它的樓房建筑,金碧輝煌,高大偉岸,直上青空。“金碧”色濃,“青空”色淡,用一“上”字把它們聯(lián)系起來,一片青淡高遠(yuǎn)的背景襯托下,“金碧”更光輝耀眼。“花晴簾影紅”,由上句樓房的巍峨矗立,而到那一戶戶的具體人家。這些人家也與眾不同,不僅有花,而且花色鮮艷,花光明媚,花氣襲人。一個“晴”字把花的艷麗芬芳,和其爽心悅目的視覺美,充分表露出來。接著,詞人又用“簾影紅”來作渲染。
這五個字意境完整,簾影的紅,是由于“花晴”,而若無“簾影紅”的映襯,也就減少了“晴”的份量,所以這里它們是互為表里的。這一來,花紅,簾紅,簾影紅,連晴朗的天氣,也都成了紅彤彤的。詞人很善于烘托氣氛,渲染環(huán)境,他的詞格調(diào)高遠(yuǎn),情思閑雅,而終歸于淳厚。所謂“一語之艷,令人魂絕”(王世貞語),但這“艷”,絕不如溫詞的“香而軟”,而是更具意趣。
過片兩句黃衫,隋唐時貴族少年所穿的'黃色華貴服裝。《新唐書。禮樂志》十二:唐明皇“以樂工少年姿秀者十?dāng)?shù)人,衣黃衫,文玉帶”。后用黃衫指衣飾華麗姿容秀美的少年公子。這里身著黃衫的貴公子,騎著白馬,不是去游春,卻是“日日青樓下”去尋找自己的快樂。以“飛”字聯(lián)系“黃衫、白馬”,繳足了人的奔馳之狀。而“日日”二字又見人的奔馳之頻。
下片第三句是對上兩句的補(bǔ)充。這些貴公子花天酒地一番之后,醉眼惺忪,騎高高的白馬上,橫沖直撞,旁若無人。十里長街,花香柳媚,時當(dāng)午刻,正是繁華熱鬧的時候。說“不逢人”,是從反面著筆,說明這公子哥目中無人,一切都不乎。
結(jié)句寫一陣馬蹄聲沙沙踏過去后,“黃衫飛白馬”的影子遠(yuǎn)去了,馬蹄掀起的塵土仍騰起空中。這時,正是中午,花開正紅,隨著塵土,也傳來陣陣花香。“香”與“塵”是給人以相反感觸的事物,但此刻,它們卻夾雜一起。“午香”與“暗塵”之間,用了一個“吹”字。顯然,“暗塵”不會送來“午香”,只有風(fēng)可送來花香,說“吹”有“暗塵”揚(yáng)起的意思。
這首詞的結(jié)構(gòu)于寫景中寓有深意。李白《古風(fēng)》之二十四“大車揚(yáng)飛塵,亭午暗阡陌”,寫豪貴人物招搖過市的情狀,只以“揚(yáng)塵”一事點(diǎn)出,此詞結(jié)句擬之,而作者寓意,則藏而不露,更有“似盡而不盡”之妙。
●謁金門
陳克
愁脈脈,目斷江南江北。
煙樹重重芳信隔,小樓山幾尺。
細(xì)草孤云斜日,一向弄晴天色。
簾外落花飛不得,東風(fēng)無氣力。
鑒賞
這首詞是登高懷人之作。詞中句句有韻,而且韻腳金用入聲字,讀來有一句一哽咽之感。
起頭“愁脈脈”三個字直抒胸臆,寫自己心中積郁著脈脈的愁緒。其下全為景物描寫,但因有“愁脈脈”三字貫頭,故此下所有的景語亦為情語。“目斷江南江北”緊接“愁脈脈”而起,寫自己登高望遠(yuǎn),但無法望盡江南江北,胸中的愁緒反而越來越濃了。
“煙樹重重芳信隔,小樓山幾尺”寫“目斷”的原因。這里,詞人不寫山崢高大,偏用“山幾尺”的夸張手法來寫山之小,強(qiáng)調(diào)的是重重“煙樹”隔斷了“芳信”。從而人立“小樓”之上的凄迷無助情緒被渲染得淋漓盡致。
下片首句“細(xì)草弧云斜日”,一句三折,兩字一意,用最經(jīng)濟(jì)的語言描繪出一片凄楚迷離的景象。“細(xì)草”綿綿無際更添遼遠(yuǎn)凄迷之感。寫“云”曰“孤”,見出離人的影子,“孤云”實(shí)際是離人心酸處境的象征意象。“斜日”狀寫太陽即將落山,這一時刻往往是鳥獸歸巢而離人傷懷的時候。“一向弄晴天色”,上一句凄迷的背景上,即使天氣片刻轉(zhuǎn)晴,也不能使人脫離憂郁。“落花”本是傷情物,更何況是陰雨浮浮,東風(fēng)無力,落花連飛舞一下也是不可能的,其中傳達(dá)的悲傷之情當(dāng)較平時更甚了。
這首詞格韻清高,輕淡綿密,含蓄幽邃。同時由于受作者身世的影響,這首詞登高懷人之外似另有寄托,如“目斷江南江北”似寓托山河破碎而“東風(fēng)無氣力”又似乎寓有無力恢復(fù)失地之意。總之,這首詞凄迷的閨情背后寄托著深深的家國之恨。
●臨江仙
陳克
四海十年兵不解,胡塵直到江城。
歲華銷盡客心驚。
疏髯渾如雪,衰涕欲生冰。
送老齏鹽何處是?
我緣應(yīng)吳興。
故人相望若為情。
別愁深夜雨,孤影小窗燈。
鑒賞
“四海十年兵不解,胡塵直到江城”包含著豐富的歷史事實(shí),包括從宣和七年金滅宋至紹興四年金軍兵臨建康城下這段歷史。其時呂祉帥建康,辟陳克為右承事郎都督府準(zhǔn)備差遣。職期間,陳克曾撰《東南防守利便》上秦朝廷,力主抗金之議。無奈朝廷昏弱,奸佞當(dāng)?shù)溃已圆粸樗谩\(yùn)不振,年事已高,作者只好慨嘆:“歲華銷盡客心驚。疏髯渾如雪,衰涕欲生冰”。詞上片主要借史實(shí)抒悲憤之情。而詞下片的情緒則從悲憤轉(zhuǎn)為悲觀。“送老齏鹽何處是?我緣應(yīng)吳興”就是被追歸隱思想的反映。齏鹽,原指切碎了的腌菜,這里指最低限度的生活資料。吳興,今浙江湖州市。宋之湖州亦稱吳興郡,陳克意將隱居于此。但是,另一方面,不是說走就走得干脆的,陳克長期僑居金陵,這里有不少朋友是他所不忍心離別的。所以有“故人相望若為情”云云。
這首詞悲慨沉郁,感情深厚,滿腔忠憤溢于言表。
“四海十年兵不解,胡塵直到江城”兩句正面點(diǎn)提形勢,訴說對進(jìn)犯者的譴責(zé),和對造成“胡塵直到江城”局面的趙宋王室的不滿。“客心驚”的原因不只是時光消逝,“疏髯如雪”一句似乎還為不能報效疆場而惋惜,欲生冰的“衰涕”,實(shí)際上也反映了為國事而涕淚交加的情態(tài)。“別愁深夜雨,孤影小窗燈”兩句,承上“故人相望若為情”,是懸想別后故人孤愁情狀。蘇軾寄弟蘇轍詩云:“寒燈相對記疇昔,夜雨何時聽簫瑟。”這里,借用蘇詩意象,以“別愁”、“孤影”表之,見故人于今獨(dú)處無侶之苦,也反襯出自己的孤苦處境。
就藝術(shù)特色而言,這首詞起承轉(zhuǎn)合,意脈不斷,巧妙無痕。起首兩句指出:十年來兵禍不止,以至于“胡塵直到江城”。這一形勢,是作者哀愁的原因,也是他欲別故人的原因。此詞發(fā)端處揭出感慨的原因,為全篇定基調(diào),立綱領(lǐng)。此后雖然不再有一個字提到興亡,但由此種下的興亡之慨,隨處可見。這樣開頭,有籠罩之功力。至過變處,詞云“送老”,這和“十年”、“歲華銷盡”、“疏髯”、“衰涕”是完全一致的,因而這兩個字可謂承接嚴(yán)密。上片言老,是說國事不寧,個人衰弱而下片言老,則是尋求自己的歸宿。所以“送老”一語承上而啟下“應(yīng)吳興”、“別愁”、“孤影”,與之一脈相承。詞到終了,卻用雨天深夜之中,小窗前殘燈映照下的“故人”形象收束,用環(huán)境描寫來寄托難言的苦衷,創(chuàng)造出迷離恍惚的氣氛,不但收來有力,而且含“有余不盡”之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