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壁賦》賞析
《赤壁賦》是北宋文學家蘇軾創作的一篇賦,全賦在布局與結構安排中映現了其獨特的藝術構思,情韻深致、理意透辟,在中國文學上有著很高的文學地位,并對之后的賦、散文、詩產生了重大影響。下面是小編整理的《赤壁賦》賞析,歡迎閱讀!
《赤壁賦》賞析1
蘇軾《赤壁賦》中有這樣的一段歌詞:“歌曰:‘桂棹兮蘭槳,擊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懷,望美人兮天一方。’”很值得認真玩味,可謂情懷悠遠,心愿綦切,物色鮮明,境界空靈,而且造句精整,對仗極工,無一字不當其用,在語言風格上頗有楚辭遺韻。
可是,筆者仔細查了幾篇析文,又查了幾個注本,發現都沒有指出蘇文此處既化用古句又自鑄新詞,而且有的賞析還有曲解之嫌,這不能說不是一個遺憾。不過這也難怪,其中的隱曲藏伏確實難以見出。蘇軾談自己寫作體會說:“某平生無快意事,惟作文章,意之所到,則筆力曲折,無不盡意。”(宋·何薳《春渚紀聞》)“盡意”是此老作文章的直接目的,有人說“老坡作文,工于命意”(宋·范溫《潛溪詩眼》),那么“筆力曲折”便相應地是手段途徑了。所謂“筆力曲折”無非指文有伏隱,暗藏機杼。
蘇軾高人之處在于化工巧妙,運作得幾無痕跡,令人贊嘆。
現將歌詞的幾處來源陳述如下:
桂棹兮蘭枻(枻音yì,船舷,《湘君》句)
目眇眇兮愁予(眇眇,遠觀的樣子,《湘夫人》句)
望美人兮未來(《少司命》句)
古人賦詩作文有個習慣,引用經典語句常常根據詩文內容或形式的需要有所改造,蘇賦自莫能外。這里的“蘭枻”改為“蘭槳”,或許是為了押韻;“眇眇”改為“渺渺”,或許是為了與“予懷”對應;“愁予”改為“予懷”,或許是為了改換情調,蘇賦此處無愁情可言;“未來”改為“天一方”,或許也是為了押韻。另外,“美人”在屈賦當中用的是字面義;而在蘇賦當中用得復雜些,既有字面義,又有隱含義(也就是古人所謂“文外之重旨”)。《古代散文選》(人民教育出版社1963年版)注:“美人,指他所思慕的人(不是指美貌的女子)。”《歷代名篇賞析集成》(中國文聯出公司1988年版)中趙齊平《〈赤壁賦〉賞析》說道:“‘美人’,即漂亮的心上人兒……”兩種說法剛好相反,其實,它們合起來恰好就是文本的內外兩重含義。但趙文說:“‘美人’……不就是‘佼人僚兮,舒窈糾兮’嗎?‘渺渺兮予懷’,表現臨風悵惆,思緒黯然,不就是‘勞心悄兮’嗎?”這顯然沒有看出“美人”真正的借用源頭。《詩經·陳風·月出》用于解說“誦明月之詩,歌窈窕之章”是可以的(前人也是這么做的),但應到此打住,再擴大到解說下面的那段歌詞,就有點迂曲乃至錯訛了。
“擊空明兮溯流光”在楚辭中找不到化用的原句。不過其中的“空明”和“流光”兩詞并不僅見于本文。先看“空明”,韓愈《祭郴州李使君文》有“航北湖之空明,覷鱗介之驚透”,“空明”指空曠澄澈,富有詩意;坡老也愛用此詞,其詩《海市》有“東方云海空復空,群仙出沒空明中”,其文《記承天寺夜游》有“庭下如積水空明”,《赤壁賦》的“空明”指月光下的清波,含義與上面諸例有所不同,也同樣富有詩意。再看“流光”,曹植《七哀詩》有“明月照高樓,流光正徘徊”,含義與蘇賦有所不同,曹詩指灑照在地上的月光,蘇賦指月夜水上流動的波光。“空明”與“流光”意思相近,連綴在一起具有增強詩意的作用,而且全句聲韻非常和諧。
由此看來,大學士蘇軾飽讀詩書,爛熟于胸,待到用時信手拈來,而且稍加改造便宛如己出,嵌在詩文當中看不出拼合的痕跡。所謂“文理自然,姿態橫生”(蘇軾《答謝民師書》),是說別人的詩文,他自己的詩文何嘗不如此!再說,書生氣十足的蘇軾仕途屢躓,他飽嘗了一個正直的知識分子的辛酸苦辣,到了黃州已是鎩羽之時,但仍昂奮其精神,磨礪其文筆,寫了大量的充滿樂觀豪邁情懷的詩文,這是與他從屈原楚辭中吸取文學資源、思想資源、情感資源分不開的,從一定意義上說,他與“信而見疑,忠而被謗”的屈原的命運和感受有相似之處。
另外,《赤壁賦》中“知不可乎驟得”之句,或許是從《湘夫人》中“時不可兮驟得”化用而來,這從另一方面證明此老對楚辭情有獨鐘,多所借鑒。
《赤壁賦》賞析2
《赤壁賦》是宋朝大作家蘇軾的一篇著名作品,是一篇散文賦,實際上也是一篇優美的散文詩。北宋神宗元豐五年(公元一零八二年),蘇軾因“烏臺詩案”貶謫為黃州團練副使,名義上是團練副使,實際上是“罪人”,宋神宗規定他“不得擅去安置所”,“不得簽署公事”,應“思過而自新”。他的處境、情緒也就可想而知了。這是他政治上最失意苦悶的一個時期,當同時又是他創作上豐收的時期,他前后寫出了《赤壁賦》、《后赤壁賦》、《赤壁懷古》(念奴嬌)等著名作品。
文章剛一開頭,作者就用秀麗的字句,簡明的筆法,寫出了時刻和自然風光,使人置身于詩情畫意之中。賦的起首三句從“壬戌之秋”到“游于赤壁之下”,點明了時刻、地點、人物以及人物的活動。作者應對“清風徐來,水波不興”的江景,從“舉酒屬客,誦明月之詩,歌窈窕之章”這些動作上,已經表現出愉快的情緒,之后作者以輕快的筆觸,寫出“月出于東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間。白露橫江,水光接天”這樣歡快的語調,“白露“點明是秋天,”橫江“點明地點是在江上。表現出了在清風明月之間,架舟行駛江面所引發的快感:“浩浩乎如憑虛御風,而不知其所止;飄飄乎如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作者寫出了飄飄欲仙的神態,好像身體在天空里,架著風飛行,脫離了現實社會,抒發了作者心曠神怡的情緒和飄然欲舉的超然之樂,情和景已經到達融合的境地。此時的泛舟感受,也就是東坡詞里的“我欲乘風歸去”的情緒。至此,蘇軾出游的樂趣到達了高潮。
讀此段文字,我們好像也成了作者的客人,坐在葦葉般的小船上,有著同樣的飄飄欲仙的感覺。特別是“月出于東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間”這句,其中“徘徊”二字,“狀難寫之景如在目前”:天上的滿月,似乎也像游人一樣,深深陶醉在這良辰美景之中,有意把腳步放得很慢、很慢,真是妙不可言。
緊之后下一段,作者又描述游人怎樣“飲酒樂甚,扣舷而歌”。有清風,有明月,有山景,有水波,手握酒杯,對酒當歌,朋友們敲著船舷唱:“桂棹兮蘭槳,擊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懷,望美人兮天一方。”歌詞的大意是“桂木做的棹呵,木蘭做的槳,槳兒搖擊著水里的月光,逆流而上,波影俱動,應對這良辰美景。我心懷悠遠,遙望伊人在天的另一方”。什么叫“空明”一輪明月,映在水中,水中之月,就是“空明”,什么叫“流光”月光照到水面,隨著水波流動,就是“流光”。棹槳拍打著水中月就是“擊空明”,小船在蕩漾著月光的江面逆流而上就是“溯流光”。眼前的美景引起游人的游興,主人和客人又都是風流人物,對景怎能不懷人呢
接下來作者又寫道:“客有吹洞簫者,倚歌而和之”。客人吹簫伴奏,“其聲嗚嗚然”。先是籠統地寫簫聲“嗚嗚”,是那樣的低沉、沉悶。“如怨如慕,如泣如訴”。那里用了四個“如”字,簫聲好像有無限的憂怨,無限的思慕,好像在低聲哭泣,又好像在訴說自己的衷腸,那里既寫出了簫聲,又反映了吹簫者的情緒。“余音裊裊,不絕如縷。”此處是用粗細來形容聲音的高低,怎樣“如縷”呢這是用線來形容聲音細微而長,將斷不斷的樣貌。“舞幽壑之潛蛟,泣孤舟之嫠婦。”那里是寫簫聲的作用和力量。不好說是人聽了,就是動物蛟龍聽了也飛舞起來了,一個寡婦獨處孤舟中,聽到簫聲想到自己身世凄涼,不禁泣下。本來是“飲酒樂甚,扣舷而歌”。此刻客人吹出這樣的簫聲,蘇軾必然要問為什么這就引出了對人生、對宇宙看法的大問題來,情節發展極為自然。文章寫道:“蘇子愀然,正襟危坐而問客曰:‘何為其然也’”“愀然”是寫蘇軾憂愁的面部表情,還寫了一個動作——“正襟危坐”。原本“扣舷而歌”比較隨便,此刻聽了這簫聲,整了整衣襟,端正地坐著,不像剛才那么悠閑自在了。向同伴問道:“簫聲為什么這樣哀怨呢”客人的回答:“‘月明星稀,烏鵲南飛’,這不是曹公孟德的詩么”曹操的詩不少,為何只想到這兩句作者來到孫、曹交兵的赤壁,自然聯想到是曹孟德;月明之夜,自然聯想到“月明星稀”這句詩。此處有借孟德之詩,寫眼前之景。下方把自己和曹操進行了比較:曹操當時是“舳艫千里,旌旗蔽空”,而你我只是“駕一葉之扁舟”;曹操當時是“釃酒臨江,橫槊賦詩”,而你我只是“舉匏樽以相屬”。曹操是“固一世之雄”,而你我是“寄蜉蝣于天地,渺滄海之一粟”。這一段關于歷史人物人物的憑吊,寫得畫面鮮明、資料集中,讀起來音調鏗鏘,氣勢磅礴,再現了曹操當年沿江而下時“舳艫千里,旌旗蔽空”的盛大場面和“釃酒臨江,橫槊賦詩”的英雄氣概。可是象曹操這樣的英雄“而今安在哉”真是“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更何況我們這些“侶魚蝦而友麋鹿”的人物呢所以只好把悲傷的感情寄托在簫聲之中了。那里表現了夢想與現實的深刻矛盾。客人的議論,實際上是提出了一種對宇宙對人生的看法。
最終一段,蘇東坡以回答客人的方式,提出了另一種對宇宙對人生的看法,他緊扣水月,闡述了變與不變的辯證關聯,來攻破客人“羨長江之無窮。挾飛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長終”的夢想。作者向客人指出,世界上的事物如同眼前的江水和明月一樣。江水日夜流,“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而江水實際上并沒有消失:月亮有圓有缺,而月亮實際上并沒有虧損。所以,“自其變者而觀之,則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
我們若從變化的角度來觀察,那么一眨眼之間,萬事萬物都在變化。我們若從不變的觀點來觀察,那么萬物包括你我,都是無窮無盡的,你何必“羨長江之無窮,抱明月而長終”呢蘇軾的回答,反駁了客人的虛無看法,闡明自己從宇宙的變化中看到人類和萬物同樣永久地存在著,給予人生以用心好處。“且夫天地之間,物各有主”,不是我們所有的,“雖一毫而莫取”。那么我們有什么呢我們有江上的清風,東山之上的明月,聽到的是風聲,看到的是皎潔的月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無窮無盡的寶藏,我和你能夠共同享受。作者這種對人生和宇宙的看法,是健康的、樂觀的。比唐代詩人陳子昂的“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更為達觀,與東晉詩人陶淵明的
《赤壁賦》賞析3
【原文】
后赤壁賦
作者:蘇軾
是歲十月之望①,步自雪堂②,將歸于臨皋③。二客從予過黃泥之坂④。霜露既降,木葉盡脫⑤。人影在地,仰見明月,顧而樂之,行歌相答⑥。已而嘆曰⑦:“有客無酒,有酒無肴,月白風清,如此良夜何⑧?”客曰:“今者薄暮⑨,舉網得魚,巨口細鱗,狀似松江之鱸⑩。顧安所得酒乎⑾?”歸而謀諸婦⑿。婦曰:“我有斗酒,藏之久矣,以待子不時之需⒀。”
于是攜酒與魚,復游于赤壁之下。江流有聲,斷岸千尺⒁;山高月小,水落石出。曾日月之幾何,而江山不可復識矣⒂!予乃攝衣而上⒃,履巉巖⒄,披蒙茸⒅,踞虎豹⒆,登虬龍⒇,攀棲鶻之危巢(21),俯馮夷之幽宮(22)。蓋二客不能從焉。劃然長嘯(23),草木震動,山鳴谷應,風起水涌。予亦悄然而悲(24),肅然而恐(25),凜乎其不可留也(26)。反而登舟(27),放乎中流(28),聽其所止而休焉(29)。時夜將半,四顧寂寥(30)。適有孤鶴,橫江東來(31),翅如車輪,玄裳縞衣(32),戛然長鳴(33),掠予舟而西也(34)。
須臾客去(35),予亦就睡。夢一道士,羽衣蹁躚(36),過臨皋之下,揖予而言曰(37):“赤壁之游樂乎?”問其姓名,俯而不答(38)。“嗚呼噫嘻(39)!我知之矣。疇昔之夜(40),飛鳴而過我者(41),非子也耶(42)?”道士顧笑(43),予亦驚寤(44)。開戶視之,不見其處。
【注釋】
①是歲:這一年。承《前赤壁賦》而來,即壬戌年(宋神宗元豐五年)。
②步自雪堂:從雪堂步行出發。雪堂,蘇軾在黃州所建的新居,離他在臨皋的住處不遠,在黃岡東面。堂在大雪時建成,畫雪景于四壁,故名“雪堂”。
③臨皋(gāo):亭名,在黃岡南長江邊上。蘇軾初到黃州時住在定惠院,不久就遷至臨皋亭。
④黃泥之坂(bǎn):黃岡東面東坡附近的山坡叫“黃泥坂”。坂,斜坡,山坡。文言文為調整音節,有時在一個名詞中增“之”字,如歐陽修的《晝錦堂記》:“乃作晝錦堂于后圃。”
⑤木葉:樹葉。木,本來是木本植物的總名,“喬木”“灌木”的“木”都是用的這個意思。后來多用“木”稱“木材”,而用本義是“樹立”的“樹”作木本植物的總名。
⑥行歌互答:邊行邊吟詩,互相唱和;且走且唱,互相酬答。
⑦已而:過了一會兒。
⑧如此良夜何:怎樣度過這個美好的夜晚呢?如……何,怎樣對待…… “如何”跟“奈何”差不多,都有“對待”“對付”的意思。
⑨今者薄暮:方才傍晚的時候。薄暮,太陽將落天快黑的時候。薄,迫,逼近。
⑩松江之鱸(lú):鱸魚是松江(現在屬上海)的名產,體扁,嘴大,鱗細,味鮮美,松小所產的鱸魚。這是有名的美味。
⑾顧安所得酒乎:但是從哪兒能弄到酒呢?顧,但是,可是。安所,何所,哪里。
⑿謀諸婦:謀之于妻,找妻子想辦法。諸,相當于“之于”。
⒀斗:古代盛酒的器具。不時之須:隨時的需要。“須”與“需”通。復游于赤壁之下:這是泛舟而游。下文“攝衣而上”是舍舟登陸,“反而登舟”是回到船上。
⒁斷岸千尺:江岸上山壁峭立,高達千尺。斷,阻斷,有“齊”的意思,這里形容山壁峭立的樣子。
⒂曾日月之幾何,而江山不可復識矣:才過了幾天啊,(眼前的江山明知是先前的江山,)而先前的景象再不能辨認了。這話是聯系前次赤壁之游說的。前次游赤壁在“七月既望”,距離這次僅僅三個月,時間很短,所以說“曾日月之幾何”。前次所見的是“水光接天”,“萬頃茫然”,這次所見的是“斷岸千尺”“水落石出”,所以說“江山不可復識”。曾,才,剛剛。這樣用的“曾”常放在疑問句的句首。“曾日月之幾何”,也就是“曾幾何時”。
⒃攝衣:提起衣襟.攝,牽曳。
⒄履巉巖:登上險峻的山崖。履,踐,踏。巉巖,險峻的山石。
⒅披蒙茸:分開亂草。蒙茸,雜亂的叢草。
⒆踞:蹲或坐。虎豹,指形似虎豹的山石。
⒇虬龍:指枝柯彎曲形似虬龍的樹木。虬,龍的一種。登虬龍是說游于樹林之間。
(21)棲鶻:睡在樹上的鶻。棲,鳥宿。鶻,一種兇猛的鳥。
(22)俯馮夷之幽宮:低頭看水神馮夷的深宮。馮夷,水神。幽,深。“攀棲鶻之危巢,俯馮夷之幽宮”,這只是說,上登山的極高處,下臨江的極深處。
(23)劃然長嘯:高聲長嘯。劃有“裂”的意思,這里形容長嘯的聲音。嘯,蹙口作聲。
(24)亦:這個“亦”字是承接上文“二客不能從”說的。上文說,游到奇險處二客不能從;這里說,及至自己發聲長嘯,也感到悲恐,再不能停留在山上了。悄然:靜默的樣子。
(25)肅然:因恐懼而收斂的樣子。
(26)留:停留。
(27)反:同“返”。返回。
(28)放:縱,遣。這里有任船飄蕩的意思。
(29)聽其所止而休焉:任憑那船停止在什么地方就在什么地方休息。
(30)四顧寂寥:向四外望去,寂寞空虛。
(31)橫江東來:橫穿大江上空從東飛來。
(32)玄裳縞衣:下服是黑的,上衣是白的。玄,黑。裳,下服。縞,白。衣,上衣。仙鶴身上的羽毛是白的,尾巴是黑的,所以這樣說。
(33)戛然:形容鶴雕一類的鳥高聲叫喚的聲音。如白居中易《畫雕贊》“軒然將飛,戛然欲鳴。”
(34)掠:擦過。
(35)須臾客去,予亦就睡:這時的作者與客已經舍舟登岸,客去而作者就寢于室內,看下文的“開戶”便明。
(36)羽衣翩仙:穿著羽衣(道士穿的用鳥羽制成的衣服),輕快地走著。翩仙,一作“蹁躚”。
(37)揖予:向我拱手施禮。
(38)俯:低頭。
(39)嗚呼噫嘻:這四個字都是嘆詞,也可以嗚呼,噫,嘻分開用,或者嗚呼,噫嘻分開用。
(40)疇昔之夜:昨天晚上。此語出于《禮記·檀弓》上篇“予疇昔之夜”。疇,語首助詞,沒有實在的意思。昔,昨。
(41)過我:從我這里經過。
(42)非子也耶:不是你嗎?“也”在這里不表示意義,只起輔助語氣的作用。
(43)顧:回頭看。
(44)悟:覺,醒。
【譯文】
這一年十月十五日,我從雪堂出發,準備回臨皋亭。有兩位客人跟隨著我,一起走過黃泥坂。這時霜露已經降下,樹葉全都脫落。我們的身影倒映在地上,抬頭望見明月高懸。四下里瞧瞧,心里十分快樂;于是一面走一面吟詩,相互酬答。
過了一會兒,我嘆惜地說:“有客人卻沒有酒,有酒卻沒有菜。月色皎潔,清風吹拂,這樣美好的夜晚,我們怎么度過呢?”一位客人說:“今天傍晚,我撒網捕到了魚,大嘴巴,細鱗片,形狀就象吳淞江的鱸魚。不過,到哪里去弄到酒呢?”我回家和妻子商量,妻子說:“我有一斗酒,保藏了很久,為了應付您突然的需要。”
就這樣,我們攜帶著酒和魚,再次到赤壁的下面游覽。長江的流水發出聲響,陡峭的江岸高峻直聳;山巒很高,月亮顯得小了,水位降低,礁石露了出來。才相隔多少日子,江山的面貌改變太大了,再也認不出來了!
我就撩起衣襟上岸,踏著險峻的山巖,撥開紛亂的野草;蹲在虎豹形狀的怪石上,又不時拉住形如虬龍的樹枝,攀上猛禽做窩的懸崖,下望水神馮夷的深宮。兩位客人都不能跟著我到這個極高處。我劃地一聲長嘯,草木被震動,高山與我共鳴,深谷響起了回聲,大風刮起,波浪洶涌。我也覺得憂愁悲哀,感到恐懼而靜默屏息,覺得這里令人畏懼,不可久留。回到船上,把船劃到江心,任憑它漂流到哪里就在那里停泊。
這時快到半夜,望望四周,覺得冷清寂寞得很。正好有一只鶴,橫穿江面從東邊飛來,翅膀象車輪一樣大小,尾部的黑羽如同黑裙子,身上的白羽如同潔白的衣衫,它戛戛地拉長聲音叫著,擦過我們的船向西飛去。
過了會兒,客人離開了,我也回家睡覺。夢見一位道士,穿著羽毛編織成的衣裳,輕快地走來,走過臨皋亭的下面,向我拱手作揖說:“赤壁的游覽快樂嗎?”我問他的姓名,他低頭不回答。“噢!哎呀!我知道你的底細了。昨天夜晚,邊飛邊叫經過我船上的,不就是你嗎?”道士回頭笑了起來,我也忽然驚醒。開門一看,卻看不到他在什么地方。
【賞析】
前后赤壁賦雖都以秋江夜月為景,以客為陪襯,但后赤壁賦重在游、狀景,而前赤壁賦意在借景抒懷,闡發哲理。本文第一段,作者在月明風清之夜,與客行歌相答。先有“有客無酒”、“有酒無肴”之憾,后有“攜酒與魚”而游之樂。行文在平緩舒展中有曲折起伏。第二段,從“江流有聲,斷岸千尺”的江岸夜景,寫到“履巉巖,披蒙茸……”的山崖險情;從“曾日月之幾何而江水不可復識”的感嘆,到“悄然而悲,肅然而恐”的心情變化,極騰挪跌宕之姿。第三段,借孤鶴道士的夢幻之境,表現曠然豁達的胸懷和慕仙出世的思想。
《后赤壁賦》是《前赤壁賦》的續篇,也可以說是姐妹篇。前賦主要是談玄說理,后賦卻是以敘事寫景為主;前賦描寫的是初秋的江上夜景,后賦則主要寫江岸上的活動,時間也移至孟冬;兩篇文章均以“賦”這種文體寫記游散文,一樣的赤壁景色,境界卻不相同,然而又都具詩情畫意。前賦是|“清風徐來,水波不興”、“白露橫江,水光接天”,后賦則是"江流有聲,斷岸千尺,山高月小,水落石出"。不同季節的山水特征,在蘇軾筆下都得到了生動、逼真的反映,都給人以壯闊而自然的美的享受。
全文分為兩個層次,第一層次寫泛游之前的活動,包括交待泛游時間、行程、同行者以及為泛游所作的準備。寫初冬月夜之景與踏月之樂,既隱伏著游興,又很自然地引出了主客對話。面對著“月自風清”的“如此良夜”,又有良朋、佳肴與美酒,再游赤壁已勢在必行,不多的幾行文字,又寫了景,又敘了事,又抒了情,三者融為一體,至此已可轉入正文,可東坡卻"節外生枝"地又插入"歸而謀諸婦"幾句,不僅給文章增添生活氣息,而且使整段“鋪墊”文字更呈異采。
第二層次乃是全文重心,純粹寫景的文字只有“江流有聲”四句,卻寫出赤壁的崖峭山高而空清月小、水濺流緩而石出有聲的初冬獨特夜景,從而誘發了主客棄舟登岸攀崖游山的雅興,這里,作者不吝筆墨地寫出了赤壁夜游的意境,安謐清幽、山川寒寂、“履巉巖,披蒙茸,踞虎豹,登虬龍;攀西鵲之危巢,俯馮夷之幽宮”,奇異驚險的景物更令人心胸開闊、境界高遠。可是,當蘇軾獨自一人臨絕頂時,那“劃然長嘯,草木震動,山鳴谷應,風起水涌”的場景又不能不使他產生凄清之情、憂懼之心,不得不返回舟中。文章寫到這里,又突起神來之筆,寫了一只孤鶴的“橫江東來”、“戛然長鳴”后擦舟西去,于是,已經孤寂的作者更添悲憫,文章再起跌宕生姿的波瀾,還為下文寫夢埋下了伏筆。
最后,在結束全文的第三層,寫了游后入睡的蘇子在夢鄉中見到了曾經化作孤鶴的道士,在“揖予”、“不答”、“顧笑”的神秘幻覺中,表露了作者本人出世入世思想矛盾所帶來的內心苦悶。政治上屢屢失意的蘇軾很想從山水之樂中尋求超脫,結果非但無濟于事,反而給他心靈深處的創傷又添上新的哀痛。南柯一夢后又回到了令人壓抑的現實。結尾八個字"開戶視之,不見其處"相當迷茫,但還有雙關的含義,表面上像是夢中的道士倏然不見了,更深的內涵卻是"蘇子的前途、理想、追求、抱負又在哪里呢?
文中寫蘇子獨自登山的情景,真是“句句如畫、字字似詩”,通過夸張與渲染,使人有身臨其境之感。文中描寫江山勝景,色澤鮮明,帶有作者個人真摯的感情。巧用排比與對仗,又增添了文字的音樂感。讀起來更增一分情趣。但總的來說,后賦無論在思想上和藝術上都不及前賦。神秘色彩,消沉情緒與"賦"味較淡、“文”氣稍濃恐怕是遜色于前篇的主要原因。
《后赤壁賦》作于蘇軾因“烏臺詩案”而被貶至黃州之時,貶謫生涯使蘇軾更深刻地理解了社會和人生,也使他的創作更深刻地表現出內心的情感波瀾。《后赤壁賦》沿用了賦體主客問答、抑客伸主的傳統格局,抒發了自己的人生哲學,同時也描寫了長江月夜的優美景色。全文駢散并用,情景兼備,堪稱優美的散文詩。不僅讓我們感到了作者高超的表達能力和語言技巧,文中的孤鶴形象更能夠讓我們感到超然物外的人生哲理。孤獨、寂寞、高貴、幽雅、超凡脫俗的孤鶴歷來便是道家的神物。乘鶴是道化升仙的標志,蘇軾不僅借孤鶴以表達自己那種高貴幽雅、超凡脫俗、自由自在的心境,更表現了那種超越現實的痛苦遺世的精神。那我們就看看他在《后赤壁賦》中是如何將孤鶴的孤獨、寂寞、高貴、幽雅、超凡脫俗展現得淋漓盡致的。山石高峻怪異,既是對立、壓迫著他的自然力量,又象征了他積郁難消的苦悶之情。鶴則是這一苦悶孤獨情感的意象。歇于松柏,不作稻糧謀的孤鶴在蘇軾心中,就像在其他隱逸者的意中一樣,本是高蹈于世外的象征。蘇軾曾作《放鶴亭記》,以放鶴招鶴、與鶴共處來渲染內心棄世的幽情,孤鶴的形象尤其為他所鐘愛。此際在蘇軾最感孤獨時,忽然有一東來的孤鶴振翅橫江而掠過小舟西去。這只在暗夜獨飛,獨鳴的鶴是孤獨的,它可以蔚藉同樣感受狀態中的蘇子之心。因此與客不交一言的蘇子對它注意極深。而且它不僅是蘇子此際情懷的象征,也是七月之夜的道士形象新化。蘇軾以“疇昔之夜,飛鳴而過我者,非子也耶”的覺悟,聯想前來入夢的道士,表明作者在這只孤鶴身上寄予了自己懷念故友之情。而道士的思想,原是蘇子思想中的一個側面,蘇子--孤鶴--道士的聯結,暗示著蘇軾在精神上已歸向高蹈于世外的隱逸者。“開戶視之,不見其處”結尾處寫自己夢醒后開門尋找,夜色茫茫,不見孤鶴,也并無道士。一筆雙關,余味深長。將苦悶與希望糅合在詩化境界中。山形與鶴形,使蘇軾因自然的變化和人事的不諳的精神不適感,和在孤獨中向往自由的念頭找到了對應。通觀全文,在我們的眼前自然就展現出了好一幅“水月禪境、山鶴幽鳴”的美景圖!
《赤壁賦》賞析4
前赤壁賦
宋代:蘇軾
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蘇子與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清風徐來,水波不興。舉酒屬客,誦明月之詩,歌窈窕之章。少焉,月出于東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間。白露橫江,水光接天。縱一葦之所如,凌萬頃之茫然。浩浩乎如馮虛御風,而不知其所止;飄飄乎如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馮 通:憑)
于是飲酒樂甚,扣舷而歌之。歌曰:“桂棹兮蘭槳,擊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懷,望美人兮天一方。”客有吹洞簫者,倚歌而和之。其聲嗚嗚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訴;余音裊裊,不絕如縷。舞幽壑之潛蛟,泣孤舟之嫠婦。
蘇子愀然,正襟危坐,而問客曰:“何為其然也?”客曰:“‘月明星稀,烏鵲南飛。’此非曹孟德之詩乎?西望夏口,東望武昌,山川相繆,郁乎蒼蒼,此非孟德之困于周郎者乎?方其破荊州,下江陵,順流而東也,舳艫千里,旌旗蔽空,釃酒臨江,橫槊賦詩,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況吾與子漁樵于江渚之上,侶魚蝦而友麋鹿,駕一葉之扁舟,舉匏樽以相屬。寄蜉蝣于天地,渺滄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須臾,羨長 江之無窮。挾飛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長終。知不可乎驟得,托遺響于悲風。”
蘇子曰:“客亦知夫水與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嘗往也;盈虛者如彼,而卒莫消長也。蓋將自其變者而觀之,則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而又何羨乎!且夫天地之間,物各有主,茍非吾之所有,雖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而吾與子之所共適。”(共適 一作:共食)
客喜而笑,洗盞更酌。肴核既盡,杯盤狼籍。相與枕藉乎舟中,不知東方之既白。
賞析
此賦通過月夜泛舟、飲酒賦詩引出主客對話的描寫,既從客之口中說出了吊古傷今之情感,也從蘇子所言中聽到矢志不移之情懷,全賦情韻深致、理意透辟,實是文賦中之佳作。
第一段,寫夜游赤壁的情景。作者“與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投入大自然懷抱之中,盡情領略其間的清風、白露、高山、流水、月色、天光之美,興之所至,信口吟誦《詩經·月出》首章“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糾兮,勞心悄兮。”把明月比喻成體態嬌好的美人,期盼著她的冉冉升起。與《月出》詩相回應,“少焉,月出于東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間。”并引出下文作者所自作的歌云:“望美人兮天一方”,情感、文氣一貫。“徘徊”二字,生動、形象地描繪出柔和的月光似對游人極為依戀和脈脈含情。在皎潔的月光照耀下白茫茫的霧氣籠罩江面,天光、水色連成一片,正所謂“秋水共長天一色”(王勃《滕王閣序》)。游人這時心胸開闊,舒暢,無拘無束,因而“縱一葦之所如,凌萬頃之茫然”,乘著一葉扁舟,在“水波不興”浩瀚無涯的江面上,隨波飄蕩,悠悠忽忽地離開世間,超然獨立。浩瀚的江水與灑脫的胸懷,在作者的筆下騰躍而出,泛舟而游之樂,溢于言表。這是此文正面描寫“泛舟”游賞景物的一段,以景抒情,融情入景,情景俱佳。
第二段,寫作者飲酒放歌的歡樂和客人悲涼的簫聲。作者飲酒樂極,扣舷而歌,以抒發其思“美人”而不得見的悵惘、失意的胸懷。這里所說的“美人”實際上乃是作者的理想和一切美好事物的化身。歌曰:“桂棹兮蘭槳,擊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懷,望美人兮天一方。”這段歌詞全是化用《楚辭·少司命》:“望美人兮未來,臨風恍兮浩歌”之意,并將上文“誦明月之詩,歌窈窕之章”的內容具體化了。由于想望美人而不得見,已流露了失意和哀傷情緒,加之客吹洞簫,依其歌而和之,簫的音調悲涼、幽怨,“如怨如慕,如泣如訴,余音裊裊,不絕如縷”,竟引得潛藏在溝壑里的蛟龍起舞,使獨處在孤舟中的寡婦悲泣。一曲洞簫,凄切婉轉,其悲咽低回的音調感人至深,致使作者的感情驟然變化,由歡樂轉入悲涼,文章也因之波瀾起伏,文氣一振。
第三段,寫客人對人生短促無常的感嘆。此段由賦赤壁的自然景物,轉而賦赤壁的歷史古跡。主人以“何為其然也”設問,客人以赤壁的歷史古跡作答,文理轉折自然。但文章并不是直陳其事,而是連用了兩個問句。首先以曹操的《短歌行》問道:“此非曹孟德之詩乎?”又以眼前的山川形勝問道:“此非孟德之困于周郎者乎?”兩次發問使文章又泛起波瀾。接著,追述了曹操破荊州、迫使劉琮投降的往事。當年,浩浩蕩蕩的曹軍從江陵沿江而下,戰船千里相連,戰旗遮天蔽日。曹操志得意滿,趾高氣揚,在船頭對江飲酒,橫槊賦詩,可謂“一世之雄”。如今他在哪里呢?曹操這類英雄人物,也只是顯赫一時,何況是自己,因而如今只能感嘆自己生命的短暫,羨慕江水的長流不息,希望與神仙相交,與明月同在。但那都是不切實際的幻想,所以才把悲傷愁苦“托遺響于悲風”,通過簫聲傳達出來。客的回答表現了一種虛無主義思想和消極的人生觀,這是蘇軾借客人之口流露出自己思想的一個方面。
第四段,是蘇軾針對客之人生無常的感慨陳述自己的見解,以寬解對方。客曾“羨長江之無窮”,愿“抱明月而長終”。蘇軾即以江水、明月為喻,提出“逝者如斯,而未嘗往也;盈虛者如彼,而卒莫消長也”的認識。如果從事物變化的角度看,天地的存在不過是轉瞬之間;如果從不變的角度看,則事物和人類都是無窮盡的,不必羨慕江水、明月和天地。自然也就不必“哀吾生之須臾”了。這表現了蘇軾豁達的宇宙觀和人生觀,他贊成從多角度看問題而不同意把問題絕對化,因此,他在身處逆境中也能保持豁達、超脫、樂觀和隨緣自適的精神狀態,并能從人生無常的悵惘中解脫出來,理性地對待生活。而后,作者又從天地間萬物各有其主、個人不能強求予以進一步的說明。江上的清風有聲,山間的明月有色,江山無窮,風月長存,天地無私,聲色娛人,作者恰恰可以徘徊其間而自得其樂。此情此景乃緣于李白的《襄陽歌》:“清風明月不用一錢買,玉山自倒非人推”,進而深化之。
第五段,寫客聽了作者的一番談話后,轉悲為喜,開懷暢飲,“相與枕藉乎舟中,不知東方之既白”。照應開頭,極寫游賞之樂,而至于忘懷得失、超然物外的境界。
這篇賦在藝術手法上有如下特點:
“情、景、理”融合。全文不論抒情還是議論始終不離江上風光和赤壁故事,形成了情、景、理的融合。通篇以景來貫串,風和月是主景,山和水輔之。作者抓住風和月展開描寫與議論。文章分三層來表現作者復雜矛盾的內心世界:首先寫月夜泛舟大江,飲酒賦詩,使人沉浸在美好景色之中而忘懷世俗的快樂心情;再從憑吊歷史人物的興亡,感到人生短促,變動不居,因而跌入現實的苦悶;最后闡發變與不變的哲理,申述人類和萬物同樣是永久地存在,表現了曠達樂觀的人生態度。寫景、抒情、說理達到了交融的程度。
“以文為賦”的體裁形式。此文既保留了傳統賦體的那種詩的特質與情韻,同時又吸取了散文的筆調和手法,打破了賦在句式、聲律的對偶等方面的束縛,更多是散文的成分,使文章兼具詩歌的深致情韻,又有散文的透辟理念。散文的筆勢筆調,使全篇文情郁郁頓挫,如“萬斛泉涌”噴薄而出。與賦的`講究對偶不同,它相對更為自由,如開頭的一段“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蘇子與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全是散句,參差疏落之中又有整飭之致。以下直至篇末,大多押韻,但換韻較快,而且換韻處往往就是文意的一個段落,這就使本文特別宜于誦讀,并且極富聲韻之美,體現了韻文的長處。
意象連貫,結構嚴謹。景物的連貫,不僅在結構上使全文儼然一體,精湛縝密,而且還溝通了全篇的感情脈絡,起伏變化。起始時寫景,是作者曠達、樂觀情狀的外觀;“扣舷而歌之”則是因“空明”、“流光”之景而生,由“樂甚”向“愀然”的過渡;客人寄悲哀于風月,情緒轉入低沉消極;最后仍是從眼前的明月、清風引出對萬物變異、人生哲理的議論,從而消釋了心中的感傷。景物的反復穿插,絲毫沒有給人以重復拖沓的感覺,反而在表現人物悲與喜的消長的同時再現了作者矛盾心理的變化過程,最終達到了全文詩情畫意與議論理趣的完美統一。
作者小傳:
蘇軾(1037-1101),北宋文學家、書畫家、美食家。字子瞻,號東坡居士。漢族,四川人,葬于潁昌(今河南省平頂山市郟縣)。一生仕途坎坷,學識淵博,天資極高,詩文書畫皆精。其文汪洋恣肆,明白暢達,與歐陽修并稱歐蘇,為“唐宋八大家”之一;詩清新豪健,善用夸張、比喻,藝術表現獨具風格,與黃庭堅并稱蘇黃;詞開豪放一派,對后世有巨大影響,與辛棄疾并稱蘇辛;書法擅長行書、楷書,能自創新意,用筆豐腴跌宕,有天真爛漫之趣,與黃庭堅、米芾、蔡襄并稱宋四家;畫學文同,論畫主張神似,提倡“士人畫”。著有《蘇東坡全集》和《東坡樂府》等。
《赤壁賦》賞析5
【原文】
前赤壁賦[1]
作者:蘇軾
壬戌之秋[2],七月既望[3],蘇子與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清風徐來[4],水波不興[5]。舉酒屬客[6],誦明月之詩[7],歌窈窕之章[8]。少焉[9],月出于東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間[10]。白露橫江[11],水光接天。縱一葦之所如,凌萬頃之茫然[12]。浩浩乎如馮虛御風[13],而不知其所止;飄飄乎如遺世獨立[14],羽化而登仙[15]。
于是飲酒樂甚,扣舷而歌之[16]。歌曰:“桂棹兮蘭槳,擊空明兮溯流光[18]。渺渺兮予懷[19],望美人兮天一方[20]。”客有吹洞簫者,倚歌而和之[21]。其聲嗚嗚然,如怨如慕[22],如泣如訴;余音裊裊[23],不絕如縷[24]。舞幽壑之潛蛟[25],泣孤舟之嫠婦[26]。
蘇子愀然[27],正襟危坐[28],而問客曰:“何為其然也[29]?”客曰:“‘月明星稀,烏鵲南飛[30]。’此非曹孟德之詩乎?西望夏口[31],東望武昌[32],山川相繆[33],郁乎蒼蒼[34],此非孟德之困于周郎者乎[35]?方其破荊州,下江陵,順流而東也[36],舳艫千里[37],旌旗蔽空,釃酒臨江[38],橫槊賦詩[39],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況吾與子漁樵于江渚之上,侶魚蝦而友麋鹿[40],駕一葉之扁舟[41],舉匏樽以相屬[42]。寄蜉蝣于天地[43],渺滄海之一粟[44]。哀吾生之須臾[45],羨長江之無窮。挾飛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長終[46]。知不可乎驟得[47],托遺響于悲風[48]。”
蘇子曰:“客亦知夫水與月乎?逝者如斯[49],而未嘗往也;盈虛者如彼[50],而卒莫消長也[51]。蓋將自其變者而觀之,則天地曾不能以一瞬[52];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而又何羨乎?且夫天地之間,物各有主,茍非吾之所有,雖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53],而吾與子之所共適。[54]”
客喜而笑,洗盞更酌[55]。肴核既盡,杯盤狼籍[57]。相與枕藉乎舟中[58],不知東方之既白。
【注釋】
[1]這篇散文是宋神宗元豐五年(1082)蘇軾貶謫黃州(今湖北黃岡)時所作。因后來還寫過一篇同題的賦,故稱此篇為《前赤壁賦》,十月十五日寫的那篇為《后赤壁賦》。赤壁:實為黃州赤鼻磯,并不是三國時期赤壁之戰的舊址,當地人因音近亦稱之為赤壁,蘇軾知道這一點,將錯就錯,借景以抒發自己的懷抱。
[2]壬戌:宋神宗元豐五年,歲次壬戌。
[3]既望:農歷每月十五日為“望日”,十六日為“既望”。既,過了。
[4]徐:舒緩地。
[5]興:起,作。
[6]屬(zhǔ 囑):敬酒,勸酒。
[7]明月之詩:指《詩經·陳風·月出》,詳見下注。
[8]窈窕之章:《月出》詩首章為:“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糾兮,勞心悄兮。”“窈糾”同“窈窕”。一說指《詩經·周南·關雎》篇中有“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句,與后文中的“思美人”相應。
[9]少焉:一會兒。
[10]斗牛:星座名,即斗宿(南斗)、牛宿。
[11]白露:白茫茫的水氣。橫江:籠罩江面。
[12]此二句意謂:任憑小船在寬廣的江面上飄蕩。縱:任憑。一葦:比喻極小的船。即謂船小得像一片葦葉一樣。《詩經·衛風·河廣》:“誰謂河廣,一葦杭(航)之。”如:往。凌:越過。萬頃:形容江面極為寬闊。
[13]馮虛御風:乘風騰空而遨游。馮:通“憑”。虛:太空。御:駕御。
[14]遺世獨立:出離塵世,超然獨立。
[15]羽化:道教把成仙叫作“羽化”,認為成仙后能夠飛升,像長了翅膀一樣。登仙:登上仙境。
[16]扣舷:敲打著船邊,指打節拍。
[17]桂棹(zhào 趙)蘭槳:用蘭、桂香木制成的船槳,前推的叫槳,后推的叫棹。
[18]空明:月亮倒映水中的澄明之色。溯:逆流而上。流光:在水波上閃動的月光。
[19]渺渺:悠遠的樣子。
[20]美人:比喻內心思慕的賢人或理想。
[21]倚歌:按照歌曲的聲調節拍。
[22]怨:哀怨。慕:眷戀。
[23]馀音:尾聲。裊裊:形容聲音婉轉悠長。
[24]縷:絲縷,形容聲音細絲。
[25]幽壑:深谷,這里指深淵。此句意謂:潛藏在深淵里的蛟龍為之起舞。
[26]嫠(lí)婦:寡婦。白居易《琵琶行》寫孤居的商人妻云:“去來江口守空船,繞艙明月江水寒。夜深忽夢少年事,夢啼妝淚紅闌干。”這里化用其事。
[27]愀(qiǎo)然:憂愁變色。
[28]正襟危坐:整理衣襟,嚴肅地端坐著。
[29]何為其然也:簫聲為什么會這么悲涼呢?
[30]所引是曹操《短歌行》中的詩句。
[31]夏口:故城在今湖北武昌。
[32]武昌:今湖北鄂城縣。
[33]繆:通:“繚”(liáo),環繞。
[34]郁:茂盛的樣子。
[35]孟德之困于周郎:指漢獻帝建安十三年(208),吳將周瑜在赤壁之戰中擊潰曹操號稱八十萬大軍。周郎:周瑜二十四歲為中郎將,吳中皆呼為周郎。
[36]以上三句指建安十三年劉琮率眾向曹操投降,曹軍不戰而占領荊州、江陵。方:當。荊州:轄南陽、江夏、長沙等八郡,今湖南、湖北一帶。江陵:當時的荊州首府,今湖北縣名。
[37]舳艫(zhú lú ):戰船前后相接。
[38]釃(shī )酒:斟酒。
[39]橫槊(shuò ):橫執長矛。
[40]侶:以……為伴侶,這里為使動用法。友:以為……朋友。麋(mí):鹿的一種。
[41]扁(piān 篇)舟:小舟。
[42]瓠(hù 戶)樽:用葫蘆做成的酒器。
[43]寄:寓托。蜉蝣:一種朝生暮死的昆蟲。此句比喻人生之短暫。
[44]渺:小。滄海:大海。此句比喻人類在天地之間極為渺小。
[45]須臾:片刻,時間極短。
[46]挾:帶,伴。長終:至于永遠。
[47]驟:突然。
[48]遺響:馀音,指簫聲。悲風:秋風。
[49]逝者如斯:語出《論語·子罕》:“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逝:往。斯:此,指水。
[50]盈虛者如彼:指月亮的圓缺。盈,指月圓,虛,指月缺。
[51]卒:最終。消長:增減。
[52]曾:語氣副詞。一瞬:一眨眼的工夫。
[53]是:這。造物者:天地自然。無盡藏(zàng 葬):無窮無盡的寶藏。
[54]適:享用。
[55]更酌:再次飲酒。
[56]肴核:葷菜和果品。既:已經。
[57]狼籍:凌亂。 籍通“藉”。
[58]枕藉:相互枕著睡覺。
【賞析】
無端受屈、含冤入獄的蘇軾,在"烏臺詩案"結案后不久,就被貶謫為黃州團練副所幸的是黃州地方官吏欽慕他的為人與俊才,非但不加管束,還常常任他在管區內縱情游山觀水,而情豪興逸的蘇東坡則每游一地必有詩文紀盛,《前赤壁賦》與《后赤壁賦》就是這一時期留下的不朽名篇。
作者以往的游記散文,大多以紀游寫景或于紀游中借景抒情為主,而東坡的不少散文,卻開創了一種新的寫法。在這些文章中,作者并不著意寫景,而是以闡明哲理,發表議論為主。借題發揮,借景立論的獨特風貌貫串于字里行間。《前赤壁賦》就是這種新型游記的一篇代表作。
宋神宗元豐五年(1082),也就是蘇軾謫居黃州的第三年初秋,他與朋友駕一葉小舟,來到黃岡赤壁下的長江中賞月游玩,明月一輪映于波平浪靜的江面,涼爽的清風徐徐吹來,茫茫白露布滿大江,水光山色與中天夜月相輝映,主客對酌于舟中,酒酣耳熱后和著凄愴的洞簫聲扣舷而歌,然后又從如怨如慕、如泣如訴的簫聲中引出客人思古之幽傷和對人生如寄的慨嘆,文章也就此由情入理,由感情的抒發到哲理的暢達,進而以蘇子的對答把全文的主旨表露出來,"變"與"不變"的理論和"物各有主"的觀點好似一劑"愀然"的靈丹妙藥,使客人終于“喜而笑”。
《前赤壁賦》通篇以景來貫串,“風”和“月”是主景,“山”和“水”輔之,全文緊扣風、月來展開描寫與議論。以風、月之景開卷,又于文中反復再現風、月形象。歌中的“擊空明兮溯流光"”則是由景入論的轉折。客的傷感起于曹操的 “月明星稀”,終于“抱明月而長終”、“托遺響于悲風”的悲哀,仍然不離“風”、“月”二字。蘇子的對答,亦從清風、明月入論:
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而吾與子之所共適。
景物的連貫,不僅在結構上使全文儼然一體,精湛縝密,而且還溝通了全篇的感情脈絡,起伏變化。起始時寫景,是作者曠達、樂觀情狀的外觀;“扣舷而歌之”則是因“空明”、“流光”之景而生,由“樂甚”向“愀然”的過渡;客人寄悲哀于風月,情緒轉入低沉消極;最后仍是從眼前的明月、清風引出對萬物變異、人生哲理的議論,從而消釋了心中的感傷。景物的反復穿插,絲毫沒有給人以重復拖沓的感覺,反而在表現人物悲與喜的消長的同時再現了作者矛盾心理的變化過程,最終達到了全文詩情畫意與議論理趣的完美統一。
之所以說《前赤壁賦》是蘇軾散文的代表作,是因為這篇文章幾乎包攬了蘇文的主要風格特點。宋元明清以來,不少文人紛紛指出,蘇文的風格是“如潮”、是“博”,也有的說是“汗漫”,是“暢達”,是“一瀉千里、純以氣勝”,確實都很有道理,但又都不夠全面、確切。從《前赤壁賦》來看,蘇文的風格乃是一種自由豪放,恣肆雄健的陽剛之美。文中無論說理,還是敘事、抒情,都能"隨物賦形"、窮形盡相,寫歡快時可以羽化登仙、飄然世外;述哀傷時,又能拿動蛟龍、泣嫠婦作比;而蘇文的舒卷自如、活潑流暢,在《前赤壁賦》中也不難發現,像"方其破荊州,下江陵,順流而東也,舳艫千里,旌旗蔽空,釃酒臨江,橫槊賦詩,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這樣的句子真是一氣呵成,如同“行云流水”,揮灑自如。至于語言的精練生動、詞簡情真,就更是可以在文章中信手舉來,毫不費力。“徘徊于斗牛之間”的“徘徊”;“渺滄海之一粟”的“渺”,都是一字千鈞,讀來似鏗鏘作金石聲。《前赤壁賦》一文還充分體現了蘇軾散文自然本色、平易明暢的特色,那種純真自然之美給古往今來的無數讀者帶來了多么難忘的藝術享受。
賦是介乎詩歌與散文之間的一種文體,從戰國時荀卿的《賦篇》創其名開始,先后出現了宏篇巨制的漢賦、駢偶講究的駢文。這篇《前赤壁賦》是韻文,從頭至尾換了十二次韻;像漢賦一樣,采用主客答問的方式來闡述作者的思想、認識;又似駢賦和律賦,行文之中常使用排比與對偶,具備了"賦"的基本特征,但它又不為"賦 "這種文體所拘泥,多處運用散文筆法,句式有時長短、有時整齊,參差錯落,可以稱得上是散韻巧妙結合、詩文和諧統一的佳篇,對辭賦體的發展與突破作出了巨大的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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