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陽國志》卷十二
序志常璩道將
巴、蜀厥初開國,載在書籍,或因文緯,或見史記,久遠隱沒,實多疏略。及周之世,侯伯擅威,雖與牧野之師,希同盟要之會。而秦資其富,用兼天下;漢祖階之,奄有四海。梁、益及晉,分益為寧。司馬相如、嚴君平、楊子云、陽成子玄、鄭伯邑、尹彭城、譙常侍、任給事等各集傳記,以作《本紀》,略舉其隅。其次圣稱賢,仁人志士,言為世范,行為表則者,名注史錄。而陳君承祚別為《耆舊》,始漢及魏,煥乎可觀。然三州土地,不復悉載。《地里志》頗言山水,歷代轉(zhuǎn)久,郡縣分建,地名改易,于以居然辨物知方,猶未詳備。于時漢、晉方隆,官司星列,提封圖簿,歲集司空;故人君學士,蔭高堂,翳帷幕,足綜物土,不必待《本紀》矣。
曩遭厄運,函夏滔堙,李氏據(jù)蜀,兵連戰(zhàn)結(jié),三州傾墜,生民殲盡。府庭化為狐貍之窟,城郭蔚為熊羆之宿,宅游雉鹿,田棲虎豹,平原鮮麥黍之苗,千里蔑雞狗之響,丘城蕪邑,莫有名者。嗟乎三州,近為荒裔,桑梓之域,曠為長野。反側(cè)惟之,心若焚灼,懼益遐棄,城陴靡聞。乃考諸舊紀先宿所傳并南裔志,驗以《漢書》,取其近是,及自所聞,以著斯篇。又略言公孫述、《蜀書》、咸熙以來喪亂之事,約取《耆舊》士女英彥,肇自開辟,終乎永和三年,凡十篇,號曰《華陽國記》。
夫書契有五善:達道義,章法式,通古今,表功勛,而后旌賢能。恨璩才短,少無遠及,不早援翰執(zhí)素,廣訪博咨,流離困瘵,方資腐帛于顛墻之下,求馀光于灰塵之中,劘滅者多。故雖有所闕,猶愈于遺忘焉。
《蜀紀》言:“雀墑乘祗車出谷口”。秦宓曰:“今之斜谷也。”及武王伐紂,蜀亦從行。《史記》:周貞王之十八年,秦厲公城南鄭。此谷道之通久矣。而說者以為蜀王因石牛始通,不然也。《本紀》既以炳明,而世俗間橫有為蜀傳者,言蜀王蠶叢之間周回三千歲。又云荊人鱉靈死,尸化西上,后為蜀帝;周萇弘之血變成碧珠;杜宇之魄化為子鵑。又言蜀椎髻左衽,未知書,文翁始知書學。案《蜀紀》:“帝居房心,決事參伐。”參伐則蜀分野,言蜀在帝議政之方。帝不議政則王氣流于西,故周失紀綱,而蜀先王;七國皆王,蜀又稱帝。此則蠶叢自王,杜宇自帝,皆周之叔世,安得三千歲?且太素資始,有生必死;死,終物也。自古以來,未聞死者能更生當世;或遇有之,則為怪異,子所不言,況能為帝王乎?碧珠出不一處,地之相距動數(shù)千里,一人之血,豈能致此?子鵑鳥今云是巂,或曰巂周,四海有之,何必在蜀?昔唐帝萬國時雍,虞舜光宅八表,大禹功濟九州,后稷封殖天下。井田之制,庠序之教,由來遠矣。孔子“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竊比于我老彭。”則彭祖本生蜀,為殷太史。夫人為國史,作為圣則,仙自上世,見稱在昔。及周之末,服事于秦,首為郡縣,雖濱戎夷,亦有冠冕。故《蜀紀》曰“大人之鄉(xiāng),方大之國”也。至于漢興,反當荒服,而無書學乎?《漢書》曰:郡國之有文學因文翁始。若然,翁以前齊、魯當無文學哉?漢末時,漢中祝元靈性滑稽,用州牧劉焉談調(diào)之末,與蜀士燕胥,聊著翰墨。當時以為極歡,后人有以為惑。恐此之類,必起于元靈之由也。惟智者辨其不然,幸也。
綜其理數(shù),或以為西土險固,襟帶易守,世亂先違,道治后服,若吳、楚然,固逋逃必萃,奸雄闚覦。蓋帝王者統(tǒng)天理物,必居土中,德膺命運,非可資能恃險,以干常亂紀;雖饕竊名號,終于絕宗殄祀。何者?天命不可以詐詭而邀,神器不可以僥幸而取也。是以四岳、三涂、陽城、太室,九州之險,而不一姓;冀之北土,馬之所產(chǎn),古無興國。夫恃險憑危,不階歷數(shù),而能傳國垂世,所未有也。故公孫、劉氏以敗于前,而諸李踵之覆亡于后。天人之際,存亡之術,可以為永鑒也;干運犯歷,破家喪國,可以為京觀也。今齊之《國志》,貫于一揆,同見不臣,所以防狂狡,杜奸萌,以崇《春秋》貶絕之道也;而顯賢能,著治亂,亦以為獎勸也。
其序曰:
先王經(jīng)略,萬國剖分。厥甸巴、梁,式象縣辰。九牧述職,貢賦以均。佐周斃紂,相漢亡秦。實繁其民,世載其俊。
——述《巴志》第一。
維天有漢,鑒亦有光。實司群望,表我華陽。炎劉是應,洪祚攸長。
——述《漢中志》第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