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陽國志》卷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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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先主志
先主諱備,字玄德,涿郡涿縣人,漢景帝子中山靖王勝后也。勝子貞,元朔二年封涿郡陸成侯,因家焉。祖父雄,察孝廉,為東郡范令。父弘,早亡。
先主幼孤,與母販履織席自業。舍東南角籬上有桑樹生,高五丈馀,遙望童童如車蓋,人皆異之,或謂當出貴人。先主少時與宗中諸兒戲于樹下,言:“吾必乘此羽葆蓋車!”叔父子敬謂曰:“汝勿妄言,滅吾門也!”年十五,母遣行學,與宗人劉德然、遼西公孫瓚俱事故九江太守同郡盧子干。德然父元起常資給先主,與德然等。元起妻曰:“各自一家,何能常爾!”元起曰:“宗中有此兒,非常人也。”而瓚深與先主善,瓚年長,先主兄事之。喜狗馬、音樂、美衣服。長七尺五寸,垂臂下膝,顧自見耳。能下人,喜怒不形于色。善交結豪俠,少年爭附之。中山大商張世平、蘇雙等見而奇之,多與之金,先主由是得合徒眾。河東關羽云長、同郡張飛益德并以壯烈為御侮。先主與二子寢則同床,食則共器,恩若弟兄,然于稠人廣眾中侍立終日。
中平元年,從校尉鄒靖討黃巾賊有功,除安喜尉。求謁督郵,不得,乃入,縛執之,杖二百,以綬系督郵頭頸著馬枊柱,委官亡命。頃之,應大將軍何進募,有功;徹嚷密丞。后為高唐尉,遷為令。瓚為中郎將,表先主為別部司馬,拒冀州牧袁紹。數有戰功,守平原令,進領平原相。郡民劉平恥為之下,使客刺之。客服其德,告之而去。北海相魯國孔融為黃巾賊所圍,使太史慈求救于先主。先主曰:“孔文舉聞天下有劉備乎!”以兵救之。廣陵太守下邳陳登元龍,太尉球孫也,有雋才,輕天下士,謂功曹陳矯曰:“閨門雍穆,有德有行,吾敬陳元方父子;冰清玉潔,有德有言,吾敬華子魚;博聞強志,奇偉卓犖,吾敬孔文舉;雄姿杰出,有王霸之略,吾敬劉玄德。名器盡此。”徐州牧陶謙表先主為豫州刺史。謙病篤,謂別駕東海麋竺曰:“非劉備不能安此州也。”謙卒,竺率州人迎先主,先主未許。陳登進曰:“今漢室陵遲,海內傾覆,立功立事在今日。鄙州殷富,戶口百萬,欲屈使君撫臨州事。”先主曰:“袁公路近在壽春,此君四世五公,海內所歸,可以州與之。”登曰:“公路驕豪,非治亂之主。今欲為使君合步騎十萬,上可以匡主濟民,成五霸之業;下可以割地守境,書功于竹帛。若使君不見聽許,登亦未敢聽使君也。”孔融謂先主曰:“袁術豈憂國忘家者耶?冢中枯骨,何足介意!今日之事,百姓與能,天與不取,悔不可追。”先主遂領徐州牧。
建安元年,曹公表為鎮東將軍,封宜城亭侯。先主與袁術相拒,而下邳守將曹豹叛,為呂布所取。先主失妻子,轉軍海西。麋竺進妹為夫人,及客奴二千,金銀寶貨資之。先主因而獲振。連和于布,布還其妻子。先主眾萬馀,移軍小沛。布惡之,自攻先主,先主歸曹公。公以為豫州牧,益其軍,使伐布。失利,布將高順復虜先主妻子送布。公使夏侯惇助先主,不能克。
三年,公自征布,生禽之。布曰:“使布為明公將騎,天下不足定也。”公有疑色。先主曰:“公待布能如丁建陽、董太師乎?”公頷之。布目先主曰:“大耳兒最叵信者也!”遂殺布。先主還得妻子,從公還許,為左將軍。顧瀧之甚重,出則同輿,坐則同席。又拜關羽、張飛,皆中郎將。公謀臣程昱、郭嘉勸公殺先主,公慮失英豪望,不許。
袁術自淮南欲經徐州北就袁紹,公遣先主率軍要擊術。未至,術病死。先主未出時,獻帝舅車騎將軍董承受帝衣帶中密詔,當殺公。承先與先主及長水校尉種輯、將軍吳子蘭、王子服等同謀,以將行,未發。公從容謂先主曰:“天下英雄,惟使君與操。本初之徒,不足數也。”先主方食,失匕箸。會天震雷,先主曰:“圣人言‘迅雷風烈必變’,良有以也。一震之威,乃至于此也!”公亦悔失言。先主還解,公使覘之,見其方披蔥,使廝人為之,不端正,舉杖擊之。公曰:“大耳翁未之覺也。”其夜,先主急東行,昱、嘉復言之,公馳使追之,不及。先主遂殺徐州刺史車胄以叛,留關羽行下邳太守事,身還小沛。而承等謀泄受誅。
先主眾數萬,遣從事北海孫乾自結于袁紹。公遣將軍劉岱、王忠擊之,不克。五年,公東征先主。先主敗績,妻、子及關羽見獲。先主奔青州,刺史袁譚奉迎道路,馳以白父紹,紹身出鄴二百里與先主相見。公壯羽勇銳,拜偏將軍。初,羽隨先主從公圍呂布于濮陽。時秦宜祿為布求救于張楊,羽啟公:“妻無子,下城,乞納宜祿妻。”公許之。及至城門,復白。公疑其有色,自納之。后先主與公獵,羽欲于獵中殺公。先主為天下惜,不聽。故羽常懷懼。公察其神不安,使將軍張遼以情問之。羽嘆曰:“吾極知曹公待我厚,然吾受劉將軍恩,誓以共死,不可背之。要當立效以報曹公。”公聞而義之。是歲,紹征官渡,遣梟將顏良攻東郡太守劉延于白馬。公使遼、羽為先鋒。羽望見良麾蓋,策馬刺良于萬眾中,斬其首還,紹將莫敵,遂解延圍。公即表封羽漢壽亭侯,重加賞賜。羽盡封其物,拜書告辭而歸先主。左右欲追之,公曰:“彼各有主。”
先主說紹南連荊州牧劉表,紹遣將其本兵至汝南。公使將蔡楊擊之。先主謂曰:“吾勢雖不便,汝等百萬來,未如吾何;曹孟德單車來,吾自去。”楊等必戰,為先主所殺。
公既破紹,自南征汝南。先主遣麋竺、孫乾詣劉表。表郊迎之,待以上賓,使屯新野。潁川徐元直致瑯琊諸葛亮,曰:“孔明,臥龍也,將軍愿見之乎?”先主曰:“君與俱來。”庶曰:“此人可就見,不可屈致也。”先主遂造亮,凡三。因屏人曰:“漢室傾頹,奸臣竊命,主上蒙塵。孤不度德量力,欲信大義于天下;而智術淺短,遂用猖蹶。至于今日,志猶未已。君謂計將安出?”亮對曰:“自董卓以來,豪杰并起,跨州連郡,不可勝數。曹操比于袁紹,則名微而眾寡,然遂能克紹,以弱為強,雖云天時,抑人謀也。今操已擁百萬之眾,挾天子而令諸侯,此誠不可與爭鋒也。孫權據有江東,已歷三世,國險而民附,賢能為之用,此可以為援,而不可圖也。荊州北據漢沔,利盡南海,東連吳、會,西通巴、蜀。此用武之國,而其主不能守,殆天所以資將軍也。益州險塞沃野,天府之土,高祖因之以成帝業。劉璋闇弱,張魯在北,國富民殷而不知恤,賢能之士,思得明君。將軍既帝室之胄,信義著于四海,總攬英雄,思賢如渴。若跨有荊、益,保其險阻,西和諸戎,南撫夷、越,結好孫權,內修政理;天下有變,命一上將將荊州之軍以向宛、洛,將軍身率益州之眾出于秦川,天下孰不簞食壺漿以迎將軍者乎!如此,則霸業可成,漢室可興矣。”先主曰:“善。”與亮情好日密,自以為猶魚得水也。
十三年,表卒,少子綣犬位。曹公南征,琮遣使請降。先主屯樊,不知曹公卒至;至宛,先主乃知,遂將其眾去。比到當陽,眾十馀萬人,車數千兩,日行十馀里。別遣關羽乘船會江陵。或謂先主曰:“宜速行。雖擁大眾,被甲者少,曹公軍至,何以御之?”先主曰:“夫濟大事,以人為本,今人歸吾,何忍棄之!”公以江陵有軍實,恐先主據之,乃釋輜重,以輕騎五千追先主,一日一夜行三百里,及于當陽之長阪。先主棄妻子,與諸葛亮、張飛等數十騎走。公盡獲其民眾,急追先主。張飛據水斷橋,橫馬按矛曰:“我,張益德也,可來決死!”公徒乃止。先主斜趣漢津,適與羽船會;而趙云身抱先主弱子后主,及擁先主甘夫人,相及濟沔。亮曰:“事急矣!請奉命求救于孫將軍。”時權軍柴桑,既服先主大名,又悅亮奇雅,即遣周瑜、程普水軍三萬助先主拒曹公,大破公軍于赤壁,焚其舫舟。公引軍北歸。
先主以劉表長子江夏太守琦為荊州刺史。先主南平四郡。武陵太守金旋、長沙太守韓玄、桂陽太守趙范、零陵太守劉度皆降。廬江雷緒率部曲數萬口稽顙。琦病死,先主領荊州牧,治公安。孫權進妹,恩好綢繆。以亮為軍師中郎將,督南三郡事;以關羽為蕩寇將軍,領襄陽太守,住江北;張飛為征虜將軍,宜都太守。初,先主之敗東走也,徑往鄂,無土地。關羽責之曰:“早從獵中言,無今日。”先主曰:“安知此不為福也?”及得荊州,復有人眾。
孫權遣使求共伐蜀,又曰:“雅愿以隆,成為一家。諸葛孔明母、兄在吳,可令相并。”主簿殷觀曰:“若為吳先驅,大事去矣。今但可贊之,言新據諸郡,未可以動,彼必不越我而有蜀也。”先主乃報曰:“益州不明,得罪左右。庶幾將軍高義,上匡漢朝,下輔宗室。若必尋干戈,備將放發于山林,未敢聞命。”權果輟計。遷觀別駕。
十六年,益州牧劉璋遣法正迎,遂西入益州。
建安十九年,先主克蜀。蜀中豐富盛樂,置酒大會,饗食三軍。取蜀城中民金銀頒賜將士,還其谷帛。賜諸葛亮、法正、關羽、張飛金五百斤、銀千斤,錢五千萬、錦萬匹,其馀各有差。以亮為軍師將軍,署左將軍府事,正揚武將軍、蜀郡太守,關羽督荊州事,張飛為巴西太守,馬超平西將軍,不用許靖。法正說曰:“有獲虛譽而無實者,靖也。然其浮名稱播海內,人將謂公輕士。”乃以為長史。龐羲為司馬,李嚴為犍為太守,費觀為巴郡太守。徵益州太守南郡董和為掌軍中郎將,巴郡太守漢嘉王謀為別駕,廣漢彭羕為治中。辟零陵劉巴為西曹掾,廣漢長黃權為偏將軍。于是亮為股肱,正為謀主,羽、飛、超為爪牙,靖、羲及麋竺、簡雍、孫乾、山陽伊籍為賓友。和、嚴、權,本劉璋所授用也;吳懿、費觀,璋之婚親也;彭羕,璋所排擯也;劉巴,己所宿恨也;皆處之顯位,盡其器能,有志之士,無不競勸。
群下勸先主納劉瑁妻,先主嫌其同族。法正曰:“論其親疏,何與晉文之于子圉乎!”從之。正既臨郡,睚眥之怨,一餐之惠,無不報復。或謂諸葛亮曰:“法正于蜀郡太縱橫,將軍宜啟主公。”亮曰:“主公之在公安也,北畏曹操之強,東憚孫權之逼,內慮孫夫人興變于肘腋之下。孝直為輔翼,遂翻飛翱翔,不可復制。如何禁正使不得行其志也?”孫夫人才捷剛猛,有諸兄風,侍婢百人,皆仗劍侍立。先主每下車,心常凜凜。正勸先主還之。
二十年,孫權使報先主,欲得荊州。先主報曰:“吾方圖涼州,涼州定,以荊州相與。”孫權怒,遣呂蒙襲奪長沙、零陵、桂陽三郡。先主下公安,令關羽下益陽。會曹公入漢中,張魯走巴西,黃權進曰:“若失漢中,則三巴不振,此割蜀人股臂也。”于是先主與吳連和,分荊州:江夏、長沙、桂陽東屬;南郡、零陵、武陵西屬。引軍還江州。以權為護軍迎魯,魯已北降曹公。權破公所署三巴太守杜濩、樸胡、袁約等。公留征西將軍夏侯淵、益州刺史趙颙及張郃守漢中,公東還。郃數犯掠巴界,先主令張飛等進軍宕渠之蒙頭拒郃,相持五十馀日。飛從他道邀郃戰于陽石,遂大破郃軍。郃失馬,緣山,獨與麾下十馀人從間道還南鄭也。
二十一年,先主還成都。
二十二年,蜀郡太守法正進曰:“曹操一舉降張魯,定漢中,不因此勢以圖巴、蜀,而留淵、郃,身遽北還,非智不逮,力不足,將內有憂逼耳。今算淵、郃才略不勝吾將率,舉眾往討,則必可擒。天以與我,時不可失也。”先主從之,以問儒林校尉巴西周群。群對曰:“當得其地,不得其民;若出偏軍,必不利。”先主遂行。諸葛亮居守,足食足兵也。
二十三年,先主急書發兵。軍師亮以問從事犍為楊洪,洪對曰:“漢中,蜀之咽喉,存亡之機,若無漢中,則無蜀矣。此家門之禍,男子當戰,女子當運,發兵何疑!”亮以法正從行,白先主,以洪領蜀郡太守,后遂即真。初,洪為犍為太守李嚴功曹,去郡數年,已為蜀郡,嚴故在職;而蜀郡何祗為洪門下書佐,去郡數年,已為廣漢太守,洪故在官。是以西土咸服亮能攬拔英秀也。后洪、祗俱會亮門下,洪謂祗曰:“君馬何駛?”祗對曰:“故吏馬不為駛,明府馬不進耳。”
二十四年,先主定漢中,斬夏侯淵。張郃率吏民內徙。先主遣將吳蘭、雷同入武都,皆沒。乃舉群茂才。時州后部司馬張裕亦知占術,坐漏言,言先主得蜀,寅卯之間當失,漢兇年在庚子,誅。曹公為魏王,王西征,聞法正策,曰:“固知玄德不辨此。”又曰:“吾收奸雄略盡,獨不得正邪!”
群下上先主為漢中王,大司馬。以許靖為太傅,法正為尚書令,零陵賴恭為太常,南陽黃柱為光祿勛,王謀為少府,武陵廖立為侍中,關羽為前將軍,張飛為右將軍,馬超為左將軍,皆假節鉞。又以黃忠為后將軍,趙云翊軍將軍。其馀各進官號。軍師諸葛亮曰:“黃忠名望本非關、張、馬超之倫也。今張、馬在近,親見其功,猶可喻指;關遙聞之,恐必不悅。”先主曰:“吾自解之。”時關羽自江陵圍曹仁于樊城,遣前部司馬犍為費詩拜假節。羽怒曰:“大丈彬終不與老兵同列!”不肯受拜。詩謂曰:“昔蕭、曹與高祖幼舊,陳、韓亡命后至,論其班爵,韓最居上,未聞蕭、曹以此為怨。今王以一時之功隆崇于漢升,意之輕重寧當與君侯齊乎?王與君侯譬猶一體,禍福同之。愚謂君侯不宜計官號之高下,爵祿之多少也。”羽即受拜。初,羽聞馬超來降,素非知故,書與諸葛亮問其人材。亮知羽忌前,答曰:“孟起,黥、彭之徒,一世之杰,當與益德并驅爭先,猶不如髯之絕倫也。”羽省書忻悅,以示賓客。羽美鬢髭,故亮稱云“髯”也。羽臂嘗中流矢,每天陰疼痛,醫言矢鋒有毒,須破臂刮毒,患乃可除。羽即伸臂使治。時適會客,臂血流離,盈于盤器,而羽引酒割炙,言笑自若。
魏王遣左將軍于禁督七軍三萬人救樊,漢水暴長,皆為羽所獲。又殺魏將龐德,威震華夏。魏王議徙許都以避其銳。而孫權襲江陵,將軍傅士仁、南郡太守麋芳降吳。羽久不拔城,魏右將軍徐晃救樊,羽退還,遂為孫權所殺。吳盡取荊州,以劉璋為益州牧,駐姊歸。是歲,尚書令法正卒,謚曰翼侯。以尚書劉巴為尚書令。
二十五年春正月,魏武王薨,嗣王丕即位,改元延康。蜀傳聞漢帝見害,先主乃發喪制服,追謚曰孝愍皇帝。所在并言眾瑞。故議郎陽泉亭侯劉豹、青衣侯向舉、偏將軍張裔、黃權、大司馬屬陰純、別駕趙笮,治中楊洪、從事祭酒何宗、議曹從事杜瓊、勸學從事張爽、尹默、譙周等上言:“河洛符驗,孔子所甄。《洛書甄耀度》曰:‘赤三日德昌,九世會備,合為帝際。’《洛書寶號命》曰:‘逃諶帝道備稱皇’。”又言:“周群父未亡時,數言西南有黃氣,立數十丈,而景云祥風從璇璣下來應之。如《圖》《書》,必有天子出。方今大王應際而生,與神合契,愿速即洪業,以寧海內。”先主未許。冬,魏王丕即皇帝位,改元黃初,漢獻帝遜位為山陽公。
章武元年,魏黃初二年也。春,太傅許靖、安漢將軍麋竺、軍師將軍諸葛亮、太常賴恭、光祿勛黃柱、少府王謀等乃勸先主紹漢絕統,即帝號。先主不許。亮進曰:“昔吳漢、耿弇等勸世祖即帝位,世祖辭讓。耿純進曰:‘天下英雄喁喁,冀有所望。若不從議者,士大夫各歸求主,無從公也。’世祖感之。今曹氏篡漢,天下無主,大王紹世而起,乃其宜也。士大夫隨大王久勤苦者,亦欲望尺寸之功如純言耳。”先主乃從之。亮與博士許慈、議郎孟光建立禮儀,擇令辰。費詩上疏曰:“殿下以曹操父子逼主篡位,故乃羈旅萬里,糾合士眾,將以討賊。今大敵未克,而先自立,恐人疑惑。昔高祖與楚約,先破秦者王,及屠咸陽,獲子嬰,猶推讓;況今殿下未出門,便欲自立。愚臣誠不為殿下取也。”朝廷左遷詩部永昌從事。
夏四月丙午,先主即帝位,大赦,改元章武。以諸葛亮為丞相,假節,錄尚書事;許靖為右司徒;張飛車騎將車,領司隸校尉,叫摑西鄉侯;馬超驃騎將軍,領涼州刺史,封斄鄉侯,北督臨沮;偏將軍吳懿為關中都督;進魏延鎮北將軍;李嚴輔漢將軍,襄陽馬良為侍中,楊儀為尚書,蜀郡何宗為鴻臚。立宗廟,祫祭高皇帝、世祖光武皇帝。五月辛巳,立皇后吳氏——吳懿妹,劉璋兄瑁妻也。子禪為皇太子。六月,立子永為魯王,理為梁王。
先主將東征以復關羽之恥,命張飛率巴西萬兵,將會江州。飛帳下將張達、范彊殺飛,持其首奔吳。初,飛、羽勇冠三軍,俱稱萬人之敵。羽善待小人,而驕士大夫;飛愛敬君子而不恤小人,是以皆敗。先主常戒之曰:“卿刑殺過差,鞭撻健兒,令在左右,此取禍之道。”飛不悟,故敗。先主聞飛營軍都督之有表也,曰:“噫,飛死矣!”命丞相亮領司隸校尉。
秋七月,先主東伐。群臣多諫,不納。廣漢秦宓上陳天時必無其利,先主怒,縶之于理。孫權送書請和,先主不聽。吳將陸議、李異、劉阿等軍至姊歸,左右領軍南郡馮習、陳留吳班自建平攻破異等,軍次姊歸。武陵五溪蠻夷遣使請兵。
二年春正月,先主軍姊歸,吳班、陳戒等水軍屯夷陵,夾江東西岸。二月,將進,黃權諫曰:“吳人悍戰,而水軍順流,進易退難。臣請為先驅以嘗寇,陛下宜為后鎮。”先主不從,以權為鎮北將軍,督江北軍。先主連營稍前,軍于夷道猇亭。遣侍中馬良經佷山安慰五溪蠻夷。
夏六月,黃氣見,自姊歸十馀里中,廣十馀丈。后十數日,與吳人戰,先主敗績,馮習及將張南皆死。先主嘆曰:“吾之敗,天也!”委舟舫由步道還魚復。將軍義陽傅彤為后殿,兵眾死盡,彤氣益烈。吳將喻令降,彤罵曰:“吳狗,何有漢將軍降者!”遂戰死。從事祭酒程畿獨溯江退,眾曰:“后追以至,宜解舫輕行。”畿曰:“吾在軍,未習為敵走,況從天子乎!”亦見殺。黃權偏軍孤絕,遂北降魏。李異、劉阿等踵躡先主,屯南山。先主改魚復曰永安。丞相亮聞而嘆曰:“法孝直若在,則能制主上使不東行;既復東行,必不顛危矣!”
八月,司徒靖卒。是歲,驃騎將軍馬超亦卒,臨沒上疏曰:“臣宗門二百馀口,為孟德所誅略盡,唯從弟岱當為微宗血食之系,深讬陛下。”岱官至平北將軍。拜彤子僉左中郎將。
冬十月,詔丞相亮營南北郊于成都。孫權聞先主在白帝,甚懼,遣使請和。先主使太中大夫南陽宗瑋報命。十有一月,先主寢疾。十有二月,漢嘉太守黃元,素亮所不善,聞先主疾病,慮有后患,舉郡拒守。
三年春正月,召丞相亮于成都,詔亮省疾于永安。元燒臨邛城,治中從事楊洪啟太子遣將軍陳曶、鄭綽由青衣水伐元,滅之。二月,亮至永安。先主謂曰:“君才十倍曹丕,必能安國,終定大事。若嗣子可輔,輔之;如其不才,君可自取。”亮涕泣對曰:“臣敢竭股肱之力,效忠貞之節,繼之以死。”先主又為詔敕太子曰:“汝與丞相從事,事之如父。”亮與尚書令李嚴并受寄讬。
夏四月,先主殂于永安宮,時年六十三。亮表后主曰:“大行皇帝邁仁樹德,覆育無疆。昊天不吊,今月二十四日奄忽升遐。臣妾號咷,如喪考妣。乃顧遺詔,事惟太宗,百寮發哀,三日除服,到葬復服。其郡國守、相、令、長、丞、尉三日除服。”五月,梓宮至成都,謚曰昭烈皇帝。秋八月,葬惠陵。
撰曰:漢末大亂,雄桀并起。若董卓、呂布、二袁、韓、馬、張楊、劉表之徒,兼州連郡,眾逾萬計,叱吒之間,皆自謂漢祖可踵,桓、文易邁。而魏武神武干略,戡屠蕩盡。于時先主名微人鮮,而能龍興鳳舉,伯豫君徐,假翼荊楚,翻飛梁、益之地,克胤漢祚,而吳、魏與之鼎峙。非英才命世,孰克如之!然必以曹氏替漢,宜扶信順,以明至公;還乎名號,為義士所非。及其寄死讬孤于諸葛亮,而心神無貳,陳子以為“君臣之至公,古今之盛軌”也。
典籍概況
《華陽國志》原作《華陽國記》。“華陽”一名,最早見于《尚書·禹貢》:“華陽黑水為梁州。”意思是說梁州北至華山之陽,西至黑水之濱。
常璩在《華陽國志·序志》中說:“唯天有漢,鑒亦有光。實司群望,表我華陽。”且注釋說將漢水作為華陽地區的標志。
《華陽國志》所記地區為《禹貢》九州之梁州,其地因在華山之陽、漢水之南而得名為“華陽”。它記載了公元四世紀中葉以前,今四川、重慶、云南、貴州三省以及甘肅、陜西、湖北部分地區的歷史、地理。此書體制完備,內容豐富,考證翔實,史料可靠,是研究古代西南地方史和西南少數民族史以及蜀漢、成漢史的`重要史料。
作者簡介
這部書的作者常璩,字道將,蜀郡江源縣(今四川崇州市一帶)人。生平事跡不詳,巴氐人李雄、李特在四川一帶建立了成漢政權,他曾在這個政權任散騎常侍、掌著作。晉穆帝和三年(公元347年),晉朝派大將桓溫西進進攻成漢,他曾勸李勢投降,桓溫以常璩為參軍,隨至建康。他的著作除《華陽國志》見存外,其余都佚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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