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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史之亂的另一面-國學常識
漁陽鼙鼓動地來,驚破霓裳羽衣曲。發生在公元755年的安史之亂不但是整個大唐帝國由盛轉衰的轉折點,后世史家甚至視之為整個中國古代歷史重要的分水嶺之一。這支起自帝國邊鄙、雜糅胡漢的安史叛軍,以風卷殘云之勢在不過兩月的時間內便攻陷兩京,占據半壁江山,后經八年浴血奮戰,唐廷雖得以最終底定叛軍,重建一統,但仍不得不綏靖其余部,縱容這些世居河朔的驕兵悍將取得半獨立的割據地位,自此之后藩鎮問題與有唐一代相始終。而安祿山這位身世曖昧、粗鄙無文的塞外武夫究竟有何神通,一時之間竟搖動了一個龐大帝國的根基,甚至若非因其內部的傾軋,燕唐之間,鹿死誰手,恐怕都很難說。史家很早就注意到,安祿山、史思明這樣唐廷眼中大逆不道的叛臣在河北地區卻深孚人望,“俗謂祿山、思明為二圣”,因而所謂安史之亂,斷非起自青萍之末,背后有著深厚的社會基礎為其支撐。
但中國傳統王朝歷史的書寫,本身就帶有建構王朝政治合法性的目的,采取某一王朝的正統立場本是其中的常態,因而目前所見傳世文獻中關于安史之亂的記載,大體本自唐王朝的正統立場,將安史政權斥為叛逆僭偽,其論述帶有鮮明的尊唐貶燕色彩。但對于當代史家而言,王朝正統論籠罩下的史學編纂不過是一種選擇性的記憶,其通過對史料有意識地擇別、剪裁,構建出有利于唐王朝的歷史敘事,反倒在一定程度上妨礙了我們深入理解安史之亂的社會背景。而使用安史年號的墓志,其所記錄的逝者都是身處安史統治區域內的官民,作為當時存留下來的`第一手材料,未經后人的刪削,多少能多透露出一些歷史真相,是頗值得玩味的史料。
在目前已發現的數十方行用安史年號的墓志中,涉及社會的各個階層,但基本上是不見于史傳的小人物,所能提供的信息頗為有限。但前幾年在洛陽先后出土了安祿山謀主嚴莊父親嚴復及其弟嚴希莊的墓志,是少有的涉及安史之亂核心人物的墓志,提供了很多重要的信息。嚴莊作為安祿山的心腹謀臣,是策動安史起兵關鍵人物之一,安祿山稱帝后,嚴莊任中書侍郎,后伙同其子安慶緒謀殺安祿山,安慶緒繼位后,更以嚴莊為御史大夫、馮翊王以為酬庸,“事無大小皆取決焉”,故權傾一時,后見安史勢頹,復降唐,為司農卿。但由于兩《唐書》并未給嚴莊立傳,因而過去我們對這樣一個叛軍重要人物的家世背景并無多少了解,現據新發現的兩方墓志可知,嚴莊的曾祖嚴承構曾任滄州司戶參軍,因舉家徙居于滄州,但嚴莊的父親嚴復、祖父嚴亮均無仕宦的經歷,大約是河北當地不得志的中下層文人家族,所以因天下大亂而得以肆行其志。有意思的是,盡管墓志中大肆稱揚嚴復早年命嚴莊投效安祿山的先見之明,但嚴復及其少子嚴希莊卻一直居住在滄州老家,并未隨安史叛軍南下,似乎又和安史政權保持了一定的距離。因而當顏真卿兄弟在河北策動反正時,景州長史李暐亦起而響應,并將居住于此的嚴復父子扣為人質,進而族誅其家。
對于唐代政治史而言,嚴復墓志提供的最有史料價值的一段記載是:“天寶中,公見四星聚尾,乃陰誡其子今御史大夫、馮翊郡王莊曰:此帝王易姓之符,漢祖入關之應,尾為燕分,其下必有王者,天事恒象,爾其志之。”之前已有不少學者指出,安史亂軍具有鮮明的胡化色彩,多利用佛教、祆教等方式團聚部眾,進行政治動員。但這種動員方式往往需要以某種特定的宗教信仰為依托,其涵括的對象不免有限,特別是如祆教這樣帶有鮮明胡族色彩的宗教,對于漢人社會的輻射力畢竟相當有限,因此只能被運用于團聚叛軍的核心力量,甚至在起兵過程中過度凸顯這種胡神夷教的特質,反而會激起漢族士人的夷夏正統之辨。因此,安史政權在利用祆、佛等宗教凝聚內部的同時,亦必須尋找一適當的方法,爭取以尊奉儒學為基本文化底色的漢族吏民的支持,構造其政治意識形態上的內外兩面,安史政權的這種兩面性大約是我們在過去的研究中注意不多的。現從嚴復墓志可以得知,利用傳統的五德終始的學說,以五星會聚的天象變化作為易代革命的先兆,宣揚金土相代之說,是安史政權其爭取人心、籠絡推重儒家正統之辨的士大夫階層,建構正統觀念與王朝政治合法性的重要方式,甚至安祿山之所以選擇“燕”為國號,也很可能與墓志中提到的“尾為燕分,其下必有王者”的讖語有關。
另外可以注意的是兩方墓志撰者與書者,嚴復墓志的作者趙驊、嚴希莊墓志的作者房休都是當時著名的文人,兩位作者的結銜皆為中書舍人,中書舍人在唐前期專掌詔誥侍從,號稱是文士之極任,朝廷之盛選,地位十分顯赫,可以說這兩位墓志的作者是當時安史政權中最受重視的御用文人,墓志的書者劉秦,趙明誠《金石錄》中便提到由其書丹的陳叔文碑,《法書要錄》則云其妹亦以書法見稱,可知劉秦出身書法世家,其天寶年間曾為翰林供奉,大約亦是書法專長為其職事,剛剛提到的陳叔文碑,可能便是他的“職務作品”。從墓志作者和書者的精心安排中,我們不難看出這場葬禮所具有的官方色彩。逝者的葬禮往往是生者社會權力的展現,唐代士人仕宦顯達之后,大都有遷居、遷葬于兩京的習慣,學者一般將其稱為唐代士族的中央化,而嚴莊在戰亂期間,“遷神于故鄉,合袝于北邙”,不惜千里迢迢將嚴復夫婦、嚴希莊夫婦遷葬洛陽,而不是就近安葬于定居已三世的滄州,無疑是對這一傳統的有意模仿。而優厚的褒贈、耗費巨大的遷葬、規模宏大的葬禮,無不凸顯了嚴莊顯赫的權勢與地位。而對于安史政權而言,當時正處于唐軍步步進逼的困境之中,正好也可以借助葬禮這一具有表演性的政治儀式,公開表彰為其政權犧牲的“烈士”,凝聚叛軍的人心。
在這幾位預其事的文人中,我們對于趙驊的經歷了解得稍多,趙驊應該是陳留陷落時隨太守郭納一起投降安史的,趙驊仕唐時不過僅僅是陳留采訪使支使這樣微末的小官,入燕之后遽至中書舍人之要任,并受封襄陵縣開國男,可見其在安史政權中官運亨通,青云直上。兩《唐書》中講他是為安史所脅從,恐怕不太可信。但有趣的是,在平定安史之亂后,唐廷曾經嚴厲地整肅附逆的偽官,當時著名的文人王維、鄭虔皆牽連其中,但趙驊似乎很成功地掩飾了其在安史政權中這樣春風得意的經歷,并沒有受到太重的處分,僅僅被貶為晉江尉而已,后來還仕至秘書少監這樣頗為清要的官職。更有意思的是后來由于趙驊卒于涇原之變,勉強也可以算作是為國死節,因而素以講究寓褒貶于敘事之中的歐陽修在編纂《新唐書》的時候竟將其列入《忠義傳》,這只能說是開了歷史一個不大不小的玩笑,但從中也可以看出趙驊在安史政權中的具體作為,中唐以后的人們便所知不詳了,若非此方墓志的發現,這一秘密大約永遠會被埋在歷史的廢墟之中。
嚴莊是在至德二年十月初五為其家族舉行這場隆重的葬禮,但當時安慶緒政權已在風雨飄搖之中,九月太子李豫率領的大軍已克復長安,兵鋒直指洛陽,僅僅在這場葬禮的十天之后,嚴莊統領安史叛軍與唐軍大戰于新店,大敗而歸,洛陽失守已不可避免,六天之后,嚴莊本人也在窮途末路之際投降唐廷。而墓志中特別提到嚴莊還為他父親樹立了的神道碑,記載“門風世德,積行累仁,王業之本由,臣節之忠孝”,內容文字與墓志互有詳略,但這塊矗立于地上,作為安史政權官方宣傳品的神道碑,大約沒有埋在地下的墓志這么好的運氣,尚有千載重光之日,在唐軍入洛之后不久,當便為人所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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